書中許多篇目,多以一兩千字的篇幅在報紙上發過。現在做“大”了,篇幅漲到了五千字乃至更多,也從原先的表述戲曲舞台藝術景觀,深入進戲曲文化的深層去一波三折。
這或許是對事物的一個很自然的認識過程。過去常年生活在戲班裏,喜歡在側幕裏看戲,還在化裝室裏看演員扮戲。有時外出巡回,散戲後和名演員聊天聊到天亮。我在戲班當中發現了一個陌生而斑斕的世界,還挺有傳奇色彩,也有一些讓人玩味和思索的東西。最初,我在看到之後就隨手寫出那麼一兩千字,適合報紙發表,適合人們茶餘飯後看,或手裏拈著支煙看,或者躺在被窩裏看,一切都是“完了完”。我寫“完”了就“完”,您是看“完”了也“完”。
但慢慢的,我發現不能“完了完”。可能是我比較“較真兒”,覺得梨園裏的故事和人物都應該加以反思。反思的目的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而應該是深入進去,上升到曆史和文化的高度,透視複雜去解析事物,最後逼近隱藏在假象背後的那個深刻。我還想,戲迷諸君也不妨“較真兒”一些,京劇的現狀不容樂覌,您就是打算“樂”得長久,也應該透過現實的戲台,去展望中國曆史和現狀的更大舞台,其中或許有些讓您“樂”不出來的東西。
京劇的現狀需要我們少“玩”一點。中國的現狀也需要我們有同樣的態度。
京劇人的視野,曾經是開闊的。京劇和京劇人的動作,最初是間接地給京劇帶來了極不一般的美學。今天的京劇和京劇人,反倒習慣在狹小中去實現目標——“直奔主題”了。這不好,起碼是不太好。如果是個年輕劇種,您不妨恣意“有心栽花”,浪費些時間、精力也無所謂。但作為古典劇種,就應該“無心插柳”,越是習慣通過間接去體現直接,透過開闊去雕琢狹小,那麼,您的“柳”也就越發容易“成蔭”。人也是一樣,年輕時步伐勇武些,路徑搖擺些,都應該,也無妨。到老了,時間所剩不多,“直奔主題”的事兒可以少幹,讓心境閑散些,再讓精力集中些,最後多給曆史留下一些有價值的、沉甸甸的東西。這祥做既對得起世界,也對得起自己。
作者
1996年3月於北京品戲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