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晚點加之高峰期堵車，小秋七點多才到，李才德沒吃晚飯等他一起吃，令他非常不好意思。西式的熱烈擁抱之後他熟門熟路地走進客房，李才德拍著床上的棉被說：“接到你電話我就把被子抱出去曬了一下午太陽，曬得軟軟和和暖暖的，睡著肯定舒服。”
每次看著李才德的臉聽他說話，相貌和口音的巨大反差總是令小秋忍不住想笑，此刻再加上這如同東北老大媽一般的殷勤，小秋便沒忍住大笑起來。“老李，過年回家我媽也這麼說。”
李才德也哈哈大笑。“走，吃炸醬麵去！”
吃飯時小秋接到張烈電話，他並沒有刻意避著李才德，隻是在言辭上略加注意。等他掛了電話，李才德笑眯眯地問：“女朋友？”小秋故作神秘笑而不答。
吃完飯兩人回到李才德的大屋裏圍爐煮茶聊天，李才德用中文小秋用英文，在李才德麵前時小秋對自己的英語口語特別自信。兩人聊得海闊天空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幾時幾刻，小秋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是張烈的睡前問候。當著李才德的麵小秋不好說什麼，隻是嗯嗯啊啊，最後說了句me
too掛機。
“女朋友查崗啊，這麼黏糊，這才多一會兒就打了兩個電話了。”李才德笑著說：“你女朋友真熱情啊！現在中國的女孩子很多熱情似火，但我還是喜歡那種小家碧玉的古典美女，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小韓，我覺得這樣的女孩子更配你。”
李才德以誇張的表情做出陶醉姿態，小秋心裏突然一動，想起剛才聊天時李才德抱怨他去D市時自己竟然沒有邀請他去家裏做客，他認為這在中國意味著自己沒有把他當做真正的朋友。小秋捧著茶杯低頭思索，心裏有個小小願望呼之欲出。
“喂喂，想出神啦！”耳邊傳來李才德調侃的笑聲，小秋腦子一熱脫口而出：“老李，你對同性戀什麼看法？”
李才德一愣，臉上的笑容凝固，僵硬的麵孔看起來非常陌生。“同性戀是反自然反人性的罪惡。”這句話李才德是用英語說的，小秋聽懂了，但他覺得自己也許聽錯了，便茫然地望著李才德。
“沒聽懂？”李才德皺著眉語氣生冷地用中文重複了一遍後問到：“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小秋咽了一口唾沫，艱難地說：“沒什麼意思，突然想到了，隨口問問，覺得美國是多文化國家，隻是好奇問問。”
李才德的眉毛擰成幾個彎，額前的抬頭紋擠得如同撲打海岸的潮水。他沉默了片刻後問：“你不是同性戀吧？”
“你很憎惡同性戀？”小秋小心翼翼地反問。
“雖然人人都是有罪的，但有些罪惡是不能容忍不可赦免的。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我……當然不是。”小秋掙紮出一絲微笑，“你突然變臉嚇了我一跳。”
李才德明顯鬆了一口氣。“你突然一問才嚇了我一大跳，莫名其妙地問這個幹什麼！”
“我有個同學是同性戀，他老說美國好，美國同性戀受法律保護，能結婚什麼的。前段時間我們同學聚會才見過他，我剛才突然想起來就好奇你們美國人到底是什麼態度。”
“大部分的美國人都是虔誠的教徒，都和我是一個態度。好了不要再提這個話題了，非常令人不愉快。”李才德大手一揮表示拒絕再說下去，小秋訕訕地端起茶杯，遞到嘴邊才發現早已喝幹了。
聊天的興致一下子消散了，兩人隨便聊了幾句後互道晚安。小秋回到客房鑽進曬過的鬆軟棉被中，想起剛才李才德的表情心裏還是一陣後怕。有家人的愛和支持，有李銳思的道歉，有陳小雲的理解，有路風夫妻那樣的圈外好友，還有小區裏那些曖昧但並不敵視的目光，這一切讓他對自己的生存環境評價過高。他想和李才德成為真正的朋友，能夠互相分享生活、分享歡樂的朋友，於是在那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氣氛中，他有了一個貪心的希望，然後這希望落空了。
深深歎口氣，小秋拿起電話撥給張烈，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和心情訴說一番，在得到張烈的慰藉之後，才安心踏實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