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泛,溢至天際而來,我扯開眉眼之發,繚亂發端或斜掛蒹葭,或沁水中,如書中寫之水鬼般,白麵卻含嫣紅薄唇,我撫過眉,撫開不知因何而皺的眉頭。
窸窣聲傳來,月光柔軟,隔了夢中沙場血河,喧囂塵事若百年前,我力竭而半仰,仰掃了眼星辰漫漫,微揚嘴角,此比夢裏好上許多的景。
一個男子手扒蒹葭,若舒了一口氣,可我分明著看到他眼裏的震驚。
他說,他是榮想,今坐擁江山之人的弟弟,榮想。
我半眯著有些迷惘的眼,眨巴了幾下,五指觸水微涼,隱約覺他的輪廓,我說:“我看不清你,你是如何一樣一個人?”
榮想隻蹲下身理我碎發,高紮的長發散,微前傾,麵顯醉意:“你不記得我?”
我難掩眼中驚愕,我的記憶裏,如今隻有一些記憶,我努力想著,對眼前人略有印象,卻不知他是誰,或許,我認識他,罷,何必追究?
“我不記得,你是王爺?那麼,一定是一個風光的人。”
他輕聲笑了,垂耳鬢發拂過我的麵,柔癢同存,他帶著低沉的嗓音隻道一句:“衡遇,我以為你死了。”
身子騰空,我雙目怔怔伸手卻抓空,我忘了,我現在看到的是模糊的,看不清的,我甚至看不清他麵容如何,隻覺夜下他有些放蕩不羈之樣。
當日他備好車馬,騎兵幾十人,風風光光送我回府。
月色照了一路,本當冷風似也暖了,我穿著他寬鬆之衣,榮想說,我是衡遇,六年前與他相遇的衡遇,冬青花開得最好的那年,他說我是來自異域的女子,生得那樣特別,墜著的銀飾有些晃眼,後不知何物所作的黃簪如玉,他帶著滿麵的笑容與我談著過去,我睜著眼,朦朦濃濃的他似更明晰,我說我想不起,我不知,他不必再用情與我說這些,畢竟我是如生人一樣,我不懂,體會不了。
我到府上第一日,偶遇木棉花樹下的身影有些紮眼,那是開得正好的木棉樹,低垂枝丫下她略傷感之目摘下一朵木棉花置於掌心端詳,她聞步聲隻是抬頭細看我一眼,方緩移過來,她眼裏是滿滿的諷刺,道:“我和榮想一樣,沒想到你還活著。”
“你是?我應該死了嗎?”我將五指藏入袖中,三月的風猶有寒。
她卻將玉指放於我的鼻尖處,一探鼻息,放聲大笑:“果不其然,衡遇,你早該死的。”
似見我不懂樣,她將手下移握住我手:“這樣涼。”繼而讓我複做著她剛所做事,我忽推開她往後退數步。
我竟……無鼻息……難道我死了嗎?
“我叫白華虞,你有放不下的東西,若你不想永世做遊魂,便去找你的因果,解開了,便是解脫了。”她一臉淡然的說著,指間的木棉花一瓣被撚變色,她抬頭眼裏帶著的恍如枯骨女世俗之怨:“衡遇,你為何要回來。”
“王妃,王爺叫您與衡姑娘同至王爺屋中。”忽一個丫鬟語後一禮則退。
白華虞嗤了一聲,直複一話:“終究是該還的。”
懷滿腹疑問,我有些不安的跟隨上去,或等等便一切自明。
尚未至屋內,便聞一股幽香來,似識似生,那厚簾撩起斜掛,簾外罩著一層綃,隱透書墨之香,我一步化兩步入內。
榮想逆光而坐,肩處繡綠竹,此刻卻染了一滴墨,便可見灑於案上的水墨沿案緣滴答而落,墨漬染散落宣紙。
“你想了一夜?”白華虞率先言,看向榮想目光複雜而中之意難言,恨愛期待等多情就融在那樣一雙美目中。
“嗯。”榮想眼處青了一圈,起身時碰身後半敞窗,微釀蹌一下,在白華虞擔憂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道:“華虞,我負了她一次,可我沒有負你。”
白華虞沉默,一個字亦無,過那書案時,一刻也沒有頓,卻死死的抓住自己的手腕,玉鐲哐當而落,皆碎裂來,清脆響聲讓榮想征了一下,耳邊他低沉的聲分明響起:“這是我那年送給你的鐲子?”
“是,就在你從牢中出來的那天。”白華虞的語調未變,或是變了,在心裏變的,隻是我聽不到,而榮想卻聽得到。
她終究是走了出去,自窗中見她身影逝在哪裏,而榮想摩挲著案上的綠竹,道:“衡遇,我帶你找,你的心中掛礙,讓你安心的走。”
“嗯。”我輕應,人亦無不塵事痛,而未嚐樂,苦,恨,念等萬情,人總有得,道若不嚐其苦生安善,我則道若能再返世一遭善,許我生時不惜,死而多怨。
若誠有孟婆湯與奈何橋,我思,何必過之,今世本已是忘殆盡,若無世而一世無傷方,使我自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