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隧道雖然是由住宅區前往市區的最短捷徑,當地居民卻鮮少使用。
因為它從以前就是一條以高車禍率著名的隧道。
這裏每年都會發生一起死亡車禍。
隧道內沒有照明設備,即使是大白天依然視線不佳。
出了隧道不遠處便有一個急轉彎,幾乎每台倒黴的車輛都一定會在這兒發生車禍。
但是,車禍的原因絕對不僅隻於視線不佳。
這條隧道,打從以前就傳言不斷,說這裏會出現不幹淨的東西——
據說,某個駕駛曾經在窗外看到人頭飛過去。
他嚇得想馬上逃走,結果這次煞車卻突然失靈,害他差點撞到圍欄。
還有人曾經在隧道的牆壁上看到無數的人臉。
此外,也有計程車司機曾經在隧道前載了一名女性乘客,但當他在開出隧道時透過後視鏡往後一瞧,那名女子已然消失無蹤——
沒有人知道真相究竟為何。
但許多生命喪失在這條隧道的出口,卻是不爭的事實——
1
這個夜晚相當寧靜——
「好冷。」
晴香為了擋風立起了駝色大衣的領子,縮著身子在夜風中前進。
現在是星期日的深夜,車站前的道路失去了平時的熱鬧光采,變得蕭條無比。
隻有幾輛計程車偶爾從旁呼嘯而過。
靴子踩在地上造成的聲響,聽起來格外響亮——
今天她被美樹硬拉去參加了一場眾會,但說穿了,根本就是聯誼。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但晴香對那種聚會實在無法恭維。
美樹這個人屬於隻要沒男朋友就會死掉的兔子型女孩,但晴香並不覺得自己有缺男友缺到這種地步。
「晴香,那是因為你還沒談過真正的戀愛啦。」
美樹總喜歡這樣說她。
她說的或許沒錯。回首以往,晴香似乎從沒談過像樣的戀愛。
「那你就找個對象認真交往看看啊。」
這句話也是美樹的固定台詞。
但是,晴香並不想為了找男友而刻意營造虛假的邂逅。
愛情應該是一種自然湧現出來的情感,而不是像購物一樣對商品挑三揀四兼比價。
「我會不會太死腦筋了……」
晴香喃喃自語,歎了一口白色的霧氣。
抵達車站前圓環時,晴香聽到了汽車喇叭聲。
這輛白色汽車邊減速邊靠近,最後停在晴香麵前。
太可疑了——晴香邊後退邊提高警戒。
這時,副駕駛席的車窗降了下來,汽車內的小燈也點亮了。
「晴香,我送你回家吧。」
一名男子從駕駛席中探了出來,向晴香攀談。
為什麼他知道我的名字?——晴香心中更狐疑了。
「你該不會忘了我吧?我們剛才不是還在一起嗎?」
聽到男子這喋喋不休的說話方式,晴香這才想起來。
「啊!」
他是剛才的聚餐中的其中一人,名字好像叫做中原達也。
他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五官沒什麼特征,唯有發型是仿照某他知名足球選手剪出來的。不過,他本人對足球並沒有什麼興趣。
「快坐上來吧。」
達也笑著拍了拍副駕駛席。
「沒關係,我可以搭電車。」
晴香低頭婉拒,再度跨出步子。
「欸,等一下嘛。」
達也走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地繞到晴香麵前,賊笑著指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現在幾點?」
他想幹嘛?盡管心裏一頭霧水,晴香還是看了看他的手表。
「十一點五十分。」
「很可惜,最後一班電車已經開走了。」
「咦?最後一班是十二點零六分發車吧?」
「喔,你說的是平日吧?今天是星期天,是假日喔,所以電車也比平常還早開走。假日最後一班車的發車時間是十一點四十八分,你出局了。不過對我來說呢,是滑壘成功。」
晴香真的不知道,心想今天真的很不走運。
「所以呢,就讓我送你回家吧。晴香,反正我們兩個的家都在同一個方向嘛。」
說著說著,達也打開了副駕駛席的門。
「可是……」
「拜托啦,我不敢一個人回家。」
達也雙手合十,低下頭來懇求晴香。
不敢一個人回家——?
搭個便車是無所謂……
「中原同學,你剛才不是有喝酒嗎?」
「喔,我不喝酒,所以剛剛喝的都是烏龍茶。」
一番爭論之後,晴香懶得再跟他爭辯,於是還是坐上了車。
達也一踩下油門,便開始向晴香說明這台車的一切。
他口沬橫飛地對晴香說這台車是多麼知名的跑車,是他央求一個熟識的汽車技工便宜,賣給他的雲雲,但由於晴香對車子一點興趣也沒有,因此完全無法融入他的話題。
晴香不懂車子,隻知道自己正被過熱的暖氣以及刺鼻的芳香劑汙染。
不隻如此,車內還高聲回蕩著日本歌唱團體的四拍Rap音樂。
光是被關在這種地方五分鍾,就足以使人渾身不舒服。
一開始晴香心想既然搭人家便車就稍微忍耐一下,但現在她已經忍無可忍了。
「不好意思,可以把音量轉小一點嗎?」
晴香對駕駛座上的達也說道。
「我就說嘛,這首歌很棒吧?」
棒什麼棒?這個人根本沒在聽別人說話。
仿照足球選手剪出來的發型、日本人唱的Rap,再加上小混混的襯衫,這個人的品味真是令人不敢恭維。
簡直就是流行大雜燴,看起來真滑稽。
晴香操縱按鍵,將音量調小。
她無視達也驚訝的眼神,略微降下車窗,一口氣吸進外麵那沒遭到芳香劑汙染的新鮮空氣。
「啊,下個路口要左轉。」
來到警察署的轉角時,晴香說道。
「左轉嗎?0K。」
說歸說、做歸做,達也連方向燈都沒打,便將方向盤切向右邊。
轉彎速度過快,晴香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好危險的開車方式——
「不是右轉,是左轉,請你開回去。」
「你知道嗎?前麵有個地方很適合看夜景耶。」
「不知道。」
「你就當作被騙,陪我去看一下嘛。」
「不要。」
「那裏的夜景真的很漂亮喔。你一定會喜歡的!就在那座山丘上。」
不行,這個人完全聽不進別人說的話。
他以為全世界所有人的價值觀都跟他一樣。
看來再多說什麼都是白費力氣。
隻要陪他看完夜景,他就會滿意地放人了吧?晴香放棄爭論,呆呆地望向窗外。
對了,晴香還認識另一個我行我素、從不聽勸的男子。
他既頑固又愛鬧別扭,討厭違反道德的事情——偏偏他自己也有一點違反道德。這個人真是矛盾透了。
不過,一樣是我行我素,他跟這個叫做達也的男人還是有著本質上的差異。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他現在在做些什麼呢?一想起那張困倦的臉,晴香便不由得笑了出來。
「穿越這條隧道就到了。」
達也的聲音使晴香回過神來,望向正前方。
如他所言,眼前有一條隧道。
隧道入口處立著一個寫著「車禍頻繁,小心慢行!」的警告標示。
隧道內似乎沒有照明設備,黑暗張開了他的漆黑大口。
晴香不禁心想:這條隧道的前端,會不會就是黃泉的入口?
一駛入隧道內,空氣頓時變得沉重不少。
引擎聲藉由隧道的牆壁產生了回聲。
喔喔喔——
這聲音,宛如人類的呻吟聲。
真是條詭異的隧道。
即將抵達隧道的出口時,突然有個東西衝了出來。
「嗚哇!」
達也大叫一聲,緊急踩下煞車。
嘰——!輪胎發出了悲鳴。
晴香被慣性法則甩了出去,一頭撞上車窗。
這陣痛楚,令晴香差點流下淚來。
車子就這樣橫著停在隧道出口。好險,差一點就要撞上護欄了。
車內充斥著輪胎的燒焦味。晴香望向駕駛席的達也。
達也緊攀著方向盤,低著頭不住顫抖。
他的額頭汗如雨下,窩囊地張著嘴,喀噠喀睫地抖動著下巴。
「欸,怎麼了?」
達也的樣子實在太不尋常了,晴香趕緊出聲詢問。
麵對晴香的疑問,達也張著嘴像是要說些什麼,卻隻見他嘴巴一開一合,說不出半個字。
「你倒是說清楚呀,出了什麼事?」
晴香搖了搖達也的肩膀。
這下子,達也總算抬起頭了。用「臉色慘白」四字來形容他的模樣再適合不過,連人偶的氣色都比他來得好。
「……有、有個小孩……」
「咦?小孩怎麼了?」
「……好像……又撞到人了……的樣子……有個小孩……突然跑出來……」
達也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擋風玻璃的對麵。
「你說撞到人了……該不會……」
該不會撞到小孩了?踩下緊急煞車後,晴香覺得車子並沒有撞到什麼東西。
不過,還是不能等閑視之,總之得先去看一下情況才行。
晴香想打開車門下車,手臂卻被達也一把揪住。
「別過去。」
「為什麼?我得去看一下情況。」
「不是我害的。是那個小孩、那個小孩……他自己突然跑出來……」
達也麵目猙獰地拚命緊握住晴香的手。
他的眼中微微泛著淚光、
「現在的問題不是誰對誰錯吧?我們得快叫救護車啊!」
「不行……要、要是大家知道我開車肇事,我就不能開車、也不能上大學、以後也會找不到工作……我爸媽也不會放過我……這樣我的人生就全毀了……求求你,隻要你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我的天啊。」
怎麼會有這種人?他可能已經奪走了一條人命,腦中卻隻想著如何保身?
這種人,跟他說再多也無濟於事。
「放開我!」
晴香大叫著甩開達也的手,走下車去。
車內與車外的溫度相差太大,令她不禁縮起身子。
四周一片漆黑,但在車頭燈的照射下,還能看得見一定程度的景物。
晴香小心翼翼地走向車頭。
他剛才的車速似乎真的相當快。在這種速度下撞上去,對方肯定回天乏術。
晴香腦中浮現一名倒在血泊中的小孩,雙腳頓時動彈不得。
然而,地上什麼都沒有。
柏油路上僅看得見輪胎焦黑的胎痕。她看了看車子的保險杆,但上麵一點痕跡也沒有。
不隻車頭,為了保險起見,晴香連車子的兩側和後側也檢查了一番。
可是,她依然什麼也沒看見。會不會是達也弄錯了?真是如此的話是最好,這樣就可以一笑置之——
噠、噠、噠。
剛才似乎有人跑了過去。
晴香本以為是達也,但他現在還縮在車裏呢。
噠、噠、噠。
又來了。是從車底對側傳過來的。
晴香彎下腰來瞧了瞧車底,結果看見一雙小孩的腳。
不會吧!……她急急忙忙起身繞到對側去。
可是,那裏一個人也沒有。或許是她聽到達也說撞到小孩,所以才看見了幻覺吧?
就當作是這麼回事吧。
正當晴香想要回車上時,倏然感受到背後有道尖銳的視線,不禁停下腳步。
回頭一看,隻看到一個半圓形的漆黑隧道口。
有個女人背對著晴香站在那兒。
剛才那兒根本沒人呀——
雖然隻看得見背影,不過晴香猜測她的年齡約有二十好幾。
她是看女子穿著灰色套裝才這麼想的,說不定她的年齡比想像中更年輕。
那名女子什麼事都沒做,隻是呆呆地佇立在隧道口。
她微帶棕色的長發在風中飄逸。
時間都這麼晚了,她究竟在這兒做什麼?
「不好意思……」
晴香出聲呼喚邪名女子,於是她緩緩地轉過身來。
晴香嚇得心髒差點停止跳動。
那名女子的眉心有一道很大的傷口,大量的鮮血如跳動的脈搏汩汨地流了出來。
她的白襯衫胸口,已經染成了一片血紅。
不隻如此,她的右手還扭向了詭異的方向,似乎連手都骨折了。
傷成這樣,想不到她居然還站得住。
「不得了了……」
原來達也撞的不是小孩,而是這名女子。
晴香急急忙忙奔向那名女子。
「你沒事吧?」
女子對於晴香的問題毫無反應。不僅如此,她連一點表情也沒有,彷佛感受不到痛覺。
會不會是知覺麻痹?
「我馬上叫救護車,你先坐下來吧。」
正當晴香想要觸摸那名女子時——她的身體忽然產生激烈的痙攣。
晴香還以為她要咳嗽,想不到她咳出了一灘血。
「呀!」
晴香不自覺驚叫出聲,往後退去。
就在這時,女子彷佛和周遭景色融為一體,咻地消失無蹤。
為什麼——?
混亂不已的晴香,隻聽得見吹過隧道的風聲——
2
翌日,晴香造訪了八雲的秘密基地「電影研究同好會」。昨天她看到的,鐵定是靈異現象。
如果真是如此,找他談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然而,在晴香向八雲敘述昨天發生的事情始末時,八雲隻是擺出一副「我沒興趣」的模樣,一個人下著將棋。
「居然來這招……」
八雲一個人移動著兩方的棋子,樂在其中。
一個人下將棋到底有哪裏好玩?真令人搞不懂。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晴香不安地問道。
「嗯,大概吧。」
「大概……你可以聽得再認真一點嗎?」
「你應該要再謙遜一點才對吧?也不想想會不會打擾到我,自顧自地跑到我這兒來跟我鬼話連篇。」
麵對八雲的指摘,晴香無話可說。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由於滿腦子想著這件事,晴香完全沒顧慮到八雲的心情。
「抱歉。」
「算了,反正事情的經過我大概了解了。這是樁生意,我就接下這門生意吧。」
八雲大大地打了個嗬欠說道。
「真的嗎?」
「簡單地說,就是要我救你男朋友,對吧?」
「我說過好多次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你也太冷淡了吧,他本人就在這裏耶?」
晴香無奈地歎了口氣,垂下眼來。
達也坐在晴香身旁,莫名地賊笑個不停。
這時晴香不巧和達也對上雙眼,他湊過來附耳說道:
「我們兩個看起來很像一對情侶耶。」
「不,不像。」
否定達也的人正是八雲。
「不像……可是你剛才不是說很像嗎?」
「我不記得自己有這麼說過。」
你有說、我沒說——簡直像兩個小孩在吵架。
晴香連說都懶得說出口。達也端詳了八雲的表情半晌,接著恍然大悟地揚起嘴角笑了笑。
「我懂了!你也喜歡晴香,所以才不想看到我跟晴香要好,對吧?」
達也胸有成竹地高聲說道。
「喂,你在說什麼呀?」
晴香出聲抗議,但達也依然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很遺憾,像你這樣的木頭是不適合晴香的。」
「這個嘛,其實我本來就很討厭容易感情用事的頑固女,看你是要殺要剮,都跟我毫無關係。」
八雲麵無表情地說著。
「說這種話好嗎?我真的會吃掉晴香喔。」
「隨你的便。如果你真的要吃,小心別食物中毒。」
「喂,你是什麼意思呀?」
再怎麼說也太過分了吧?晴香拍桌表示抗議。
「什麼意思?字麵上的意思啊。」
八雲依舊連頭都不抬一下,淡淡地說道。
晴香氣得滿臉通紅,咬緊下唇。
這男人說的話總是令人憤怒,他一定是惹怒人的天才。
「那就隨我羅。」
達也依然得意洋洋地笑著,拿起將棋盤上的「角」棋,在棋盤上移動著。
「將軍。」
迄今麵無表情的八雲,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他緊閉著一雙薄唇,眯起那對鳳眼。
「給你一個忠告。」
八雲將達也動過的棋子歸回原位,指著達也說道。
「忠告?」
「對,忠告。」
「喔?什麼忠告?」
「勸你最好做好避孕措施,並供奉一下嬰靈。」
「你、你沒頭沒腦的在胡說些什麼啊!」
達也撥開八雲的手指,站起身來,看起來相當狼狽。他膽小的本性,終於從自大的外表下展露出來了。
他一定是被八雲說中了,才會這麼慌張。晴香冷冷地望向達也。
「晴香,你別誤會。這家夥腦袋根本有問題!喂,你少在那兒胡說八道,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我可沒有胡說八道。要不要我順便把對方的名字也說出來,這樣你比較好懂?」
「是、是誰告訴你的!」
說完後,達也的表情都僵住了
居然自己說溜嘴了。他方才那句話,代表他承認了這件事。八雲乘勝追擊,對著滿頭大汗的達也說道:
「而且還不隻一個人,是兩個人。你還真是學不乖啊。」
「不對,那是她們自己擅自懷孕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慌亂的達也正在自掘墳墓,而且還是一個好深的墳墓。
他再怎麼辯解都無濟於事了。
而達也不小心脫口說出的話語,更加深了八雲的憤怒。
「擅自懷孕?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如果是假性懷孕也就算了,所謂的懷孕,不就是要有一對男女才能成立嗎?」
「我……」
「即使再怎麼小,他們都是即將誕生到這世界的新生命,而你卻隻拋下一句『她們擅自懷孕』這種荒謬的話就殘忍地殺害了他們?殺人罪居然無法懲治你這種人,我覺得日本的法律實在是太令人遺憾了!」
達也的嘴巴一開一合,似乎拚命想辯解些什麼,但終究說不出半個字。
達也真笨,何必得意忘形地跟八雲唇槍舌戰呢?
達也的自尊心,想必已經分崩離析了吧。
達也忿忿地站起身來,用力甩門離去。那大概是他所能做的最大反抗了。
「你不跟他一起走嗎?」
八雲依舊瞪著將棋盤說道。
「他固然很差勁,但在這方麵你也不遑多讓。」
「謝謝你的讚美。」
這句話聽來真是話中帶刺。
「你該不會生氣了吧?」
晴香問道。八雲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你也稍微想想看嘛。你或許喜歡那一型,但我可是最討厭那種人了。自以為全世界都圍著自己旋轉,稍有不如意就大發雷霆。」
「所以你才會編出那種謊言?」
「謊言?」
「對啊,就是嬰靈供養那些的。」
「這個你自行判斷吧,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啊,確實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抱歉,打擾你了。」
晴香邊說邊站起身來,想要走出門外。
「剛才你說的那件事,還沒有說完吧?」
八雲終於抬起了臉。
最後他們的結論是「看錯了」,而晴香也就此打道回府。
可是,隔天事情出現了變化。達也的前保險杆上,留下了一個血紅的小孩掌印。
宛如沾滿鮮血的手印上去的掌印——
達也覺得很詭異,於是想把那掌印洗掉,但無論他用了多少洗潔劑、刷了多少次,還是完全洗不掉。
從那之後,他就嚇得再也不敢開那台車了。
晴香將事情大略解說了一次,而八雲隻是默默地盤著胳膊望向天花板。他到底有沒有聽見人家說的話?真令人搞不憧。
「欸,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啊?」
「有啊,隻是前後文似乎搭不起來。」
「搭不起來?」
「對,搭不起來。比如說……」
八雲才說到一半便忽然想到什麼似地搔了搔頭發,看起來相當煩躁。
「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在心中想像過各種可能性,但依然一無所獲。遇到這種情況,就隻能去現場……」
「瞧一瞧。」
晴香為八雲補充說道。
「正是如此。」
「這次你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羅。」
「丟下你一個人?如果你說的是上次那件事,那明明是你想單獨行動才變成那樣的,別搞錯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晴香白了八雲一眼,但八雲壓根兒不理會她。
「那裏應該不是走路就能到的距離吧?」
八雲即使被瞪也依然麵不改色,若無其事地丟了個問題給晴香。
「咦?」
「我是說發生那起事件的隧道啦。」
「啊,嗯。我知道隧道在哪裏,但走路過去可能有點勉強。」
「你有車嗎?」
「我連駕照都沒有呢。」
「囂張什麼。」
「我哪有囂張……」
「有沒有人可以載我們過去?」
「要不要拜托剛才那個達也看看?」
「那我寧願用走的。」
八雲富有節拍地用指尖敲了敲太陽穴,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過了片刻,他終於徐徐地起身,穿上掛在房間一角的黑色連帽外套,開始準備出門。
「有人可以載我們嗎?」
「真要說起來,倒也不是沒有。」
八雲打開冰箱,從裏麵拿出一把鑰匙。為什麼要把鑰匙藏在冰箱裏?
「在出發之前,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八雲邊說邊指向晴香的鼻尖。
「什麼事?」
「從現在開始,你暫時什麼都別問。」
「什麼意思?」
「簡單地說,就是希望你閉上那張聒噪的嘴。」
「說我聒噪……」
這人也說得太狠了。
晴香正想反駁,八雲卻早已匆匆走出屋外。
「喂,等等我啊!」
晴香急忙地追上八雲。
這時,八雲突然回過頭來,將某個東西丟給晴香。事出突然,晴香隻好手忙腳亂地伸出雙手接住。
「好冰!」
那是截至剛才都還放在冰箱裏的那把鑰匙。
「門要記得鎖好。」
「喂……」
「自己的嘴巴也要記得鎖好。」
什麼跟什麼嘛,怎麼可以對女孩子說這種話——
真是個既粗神經又自以為是的討厭鬼!
「王八蛋!」
晴香忍不住罵了出來。
然而,八雲也不知是哪裏會錯意,竟舉起雙手快步離去。
晴香鎖上房門,再度落得追在八雲後頭跑的下場。
3
晴香跟在八雲後頭默默走著。
既然他都要自己鎖緊嘴巴,那也沒什麼好說的。她不發一語,跟在後麵靜靜走了十五分鍾。
最後,他們來到了一座陡峭的上坡。
道路兩旁種植著滿是黃葉的銀杏樹。
這條小徑太過美麗,令人不禁想駐足觀賞。
然而,八雲並沒有這番閑情逸致,隻是一逕地快步登上斜坡。
到了最頂端後,八雲在一座寺廟門前停了下來。
這座寺廟看來相當古老,但打掃得非常幹淨,沒有一絲荒廢感。
看來,這兒就是目的地了。
為什麼要來寺廟拜訪呢?
「喂……」
「你忘了嗎?不準發問。」
晴香才剛開口,八雲便冷冷地瞪了過來。
——我真的有那麼聒噪嗎?和周遭朋友比起來,我即使算不上文靜,也不算特別聒噪吧?
而且,你什麼都沒說,別人當然會覺得奇怪啊。會想發問也是人之常情吧?
我看,根本不是我聒噪,而是八雲太古怪了。晴香在心裏埋怨著。
「你待在這道門前別動。」
「我不用過去嗎?」
「不準發問。」
八雲麵無表情、斬釘截鐵地說道。
木雕佛像的表情都還比他豐富得多。
他似乎真的什麼都不想說。晴香放棄跟他爭論,走近門柱,兩手交握在身後,擺出一副「這樣子可以了吧」的態度。
八雲似乎很滿意,於是再度快步向前走。
穿越鋪滿碎石子的院內後,從主殿走到連接走廊,再由連接走廊走到遠處的住持居所,進入玄關。
他沒有按門鈴,也沒有打招呼。
這座寺廟跟八雲是否有什麼關連?他之所以不願意說明,或許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話說回來,這裏還真冷——
走路時還不覺得冷,但一個人在同一個地方站久了,就得飽受寒風吹襲。
——為什麼我非得一個人站在這兒等不可?
等著等著,晴香的怒氣也越來越高漲。
「快點回來啦!」
晴香再也無法壓抑滿腹的怒火,撿起腳邊的石頭,丟向八雲離去的方向。
「好痛!」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人聲,晴香嚇了一跳。
有個人緩緩地從寺廟正門旁走了出來。
「對、對、對不起!」
晴香急忙低頭致歉。
那個方向本來沒有人的,真沒想到石頭居然會砸到人——
「朝寺廟丟石頭會遭到天譴喔。」
「真的很對不起!」
晴香縮得越來越小了。
「好了、好了,你不必這麼緊張。其實我沒有被石頭打到啦。來,把頭抬起來吧。」
聽到這低沉又溫柔的嗓音所說的話,晴香隻好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
眼前是一名穿著深藍色作務衣(注2),腳踩草鞋的中年和尚。
※注2:日本和尚的工作服。
鵝蛋臉加上絲線般的鳳眼。他給人的感覺相當溫和,宛如一尊彌勒佛。
「啊!」
晴香看到和尚的臉,不自覺驚叫出聲。
「怎麼了?」
「不,沒什麼。」
她想起八雲叫她不準多問……這或許就是八雲不想說明的原因吧。
站在晴香眼前的這名和尚的左眼,和八雲一樣都是鮮紅色。
「你在這兒做什麼?」
「啊,呃,八雲他……不,我在這裏等朋友……」
其實晴香根本無須隱瞞,也不需要說謊,但不知怎地,她就是忍不住支吾其詞。
「這樣啊。你是八雲的女朋友嗎?那可真是稀世珍寶啊。」
「稀世珍寶?」
「不,我失言了。因為這是八雲頭一次帶女朋友回來,所以我不小心樂昏頭了。
這個人該不會是八雲的親人?
「請、請問,您認識八雲嗎?」
八雲是說過不準對他提問,但可從沒說不準對其他人發問。
晴香將八雲的話擅自解釋成以上的內容,問向和尚。
「我是八雲的父親。」
「咦?」
八雲曾說過,他的父親目前下落不明——
「啊,不,正確說來,是我將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來養育。不過,他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吧。我是他母親的弟弟,也就是他舅舅。」
八雲的舅舅露出苦笑,搔了搔光溜溜的頭顱。
「欸,站在這兒說話也不是辦法,來、來,跟我進來吧。」
「咦,可是……」
「沒關係、沒關係。你不用理會八雲他說的話,反正那小子對每件事都有意見。」
晴香心中雖然疑惑,依然在八雲舅舅的催促下穿越了正門。
一進入住持的住處,舅舅便帶著晴香進入起居室,坐在暖爐桌前等待八雲。
舅舅端著茶水在晴香對麵坐下
仔細一瞧,其實舅舅跟八雲還真有幾分神似。
她無法具體說出到底是哪裏相似,真要說的話,大概是整張臉大致看來有點相像吧?
但是,他們兩人給予人的感覺卻恰好相反。
「不好意思啊,把你叫了進來,卻又拿不出什麼好東西招待你。早知道我就事先買條羊羹。」
「不,別這麼說。請不用費心。」
「一個人待在那兒,想必很冷吧?」
「是啊,非常冷。」
本來晴香想說「沒這回事」,但不小心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你可真老實。」
舅舅微微笑了。
他一笑,眼睛就會眯起來,感覺相當和藹可親。
「我常被人家說太過老實,自己也覺得好像應該改一下這個毛病。」
「不不不,老實是最好的了。應該也會有人因為你真誠的話語而得救吧?」
「是這樣嗎?我說的話老是傷害到別人。」
怎麼回事?這個人如此簡單就進入了別人的心房。
不過,卻不會給人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你千萬別這麼說。至少,我知道有個人就被你說的話救了。」
「咦?」
晴香沒料到一個初次見麵的人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他應該不知道我跟誰見過麵才對呀——
「是你吧?你是不是說過八雲的眼睛很漂亮?」
確實,晴香在初次見到八雲的紅色眼眸時,曾說過這樣的話。
八雲還笑她,說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
「你為什麼知道這件事?」
晴香這麼一問,舅舅馬上探出身子說道: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舅舅,拜托你不要再多嘴了。」
八雲突然插嘴說道。
八雲站在起居室門口,用責備的眼神瞪向破壞了約定的晴香。晴香沒有理會他,隻管慢慢地啜飲茶水。
「你拖拖拉拉的在幹什麼?走了!」
八雲的命今語氣令晴香憤怒,於是她決定假裝沒聽見。
——我又不是狗!即使我是狗,也絕對不會聽從霸道的飼主所講的任何一句話!
「八雲,你幹嘛?不要打擾我們兩個,我還想跟你的女朋友多聊一些。」
「這個女的才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麻煩製造機。你別搞錯了。」
「喔——你們已經進展到那個地步啦?你這小子,真有你的。」
「舅舅,請你仔細聽別人說話好嗎?」
「還說這種話。你再拖拖拉拉的,小心晴香被別的男人搶走喔。人家長得這麼可愛,追求者一定也很多。」
這兩個人怎麼當著當事者的麵講這種話?該說是令人傻眼呢?還是——
「有人想搶的話就盡管搶好了。」
「還用得著你說嗎?這是當然的。」
晴香盡量壓低了音量,卻還是完完整整地傳到了八雲耳裏。
八雲冷冷地瞪向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