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這一場桃花劫就像花開荼靡(1 / 1)

所有的緣因為文學,所有的緣因為那個叫胡蘭成的情人。文學與情人就是酒精與魔咒,把張愛玲折磨得生不如死。緣因何而起?果又因何而結?這是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絲。人生,就是一連串的偶然導致的必然,他們的姻緣或孽緣,早就已注定,個人的選擇其實是命運的選擇,命運之手冷漠無情地操縱著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所有的緣起就在那個春天的午後,那天太陽很好,南京石婆婆巷胡家草地上草色青青。胡蘭成搬了把椅子坐著喝茶,身後那座花木掩映的歐式風格房子就是他與應英娣的家。後來在《今生今世》裏,他記得很清楚:“前時我在南京無事,書報雜誌亦不大看。這一天卻有個馮和儀的寄了《天地》月刊來,我覺得和儀名字好,就在院子裏草地搬過一把藤椅,躺著曬太陽看書。先看發刊辭,原來馮和儀又叫蘇青,女娘筆下這樣大方利落,倒是難為她。翻到一篇《封鎖》,筆者張愛玲,我才看得一二節,不覺身體坐直起來,細細地把它讀了一遍又讀一遍,見了胡金人,我叫他亦看,他看完了讚好,我們心不足。”

胡蘭成不是科班出身,算自學成才,但他在廣西五年遍讀史書,文筆才情好生了得,他的文字讓汪精衛叫好,遂招他過來成為文膽。他看張愛玲的《封鎖》隻看到一二節就坐直了身子,並且細細地把它讀了一遍又一遍,隻能說明,張愛玲的小說確實寫得好。這樣的好文字讓胡蘭成喜愛,想結識她這個人,去信問蘇青,這張愛玲是何許人也?像個小男生似的喜出望外、喜不自禁:“我隻覺得這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很快,第二期《天地》又到了,上麵又有張愛玲的文章,這一次還登了她的照片。胡蘭成說:“這就是真的了。”原來《封鎖》寫得那麼好,他以為不是真的,如同做夢一樣,這一回,又是文字還配有照片,他才覺得是真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如同小男孩發現了好東西,捂在手裏,揣在懷裏,生怕別人搶了。在無人之地,又偷偷拿出來瞄上幾眼,“所以我一回又一回傻裏傻氣地高興,卻不問問與我何幹”。

胡蘭成從此心裏就裝下了張愛玲,如此天人一般的天才,他非得親眼得見不可。從南京回到上海,一下車直接去找了蘇青,向蘇青問起張愛玲。蘇青一句話就回了他:“張愛玲不見人的。”胡蘭成不罷休。他是什麼人?他怎麼會就此罷休?再一次問蘇青要張愛玲地址,“她亦遲疑了一回才寫給我”。蘇青遲疑,是因為對胡蘭成不放心,對胡蘭成不放心是因為對所有的男人不放心。蘇青久曆江湖,閱人無數,對男人她是了如指掌。她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沒有男人是不好色的。”這話聽起來好像是埋怨男人都是下流坯子,卻不知上帝就是如此造就男人的,給他們安了“太”字裏的那一點,還給他們安上了一顆色眯眯的心。愛玲還是小姑娘,哪裏敵得過情場老手?萬一始亂終棄,豈不是害了她的文友加閨密?可是蘇青也隻是遲疑了一回,也許幾經胡蘭成纏磨,最後她還是沒經張愛玲同意便把地址寫給了胡蘭成:靜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號公寓六樓六五室——這是蘇青的爽快與粗放,一個清秀玲瓏的美人胎,卻長了一顆粗喇喇的男人心,這是蘇青的表裏不一,卻又是表裏如一。胡蘭成得到了張愛玲的地址,就如同得到一個寶貝,馬上屁顛屁顛跑到愛丁頓公寓。可是沒想到正如蘇青說的,“張愛玲不見人的”,胡蘭成吃了個閉門羹。但是他也不生氣,馬上寫了個字條,從門縫底下遞進去。

其實這時候張愛玲是在家的,但是她沒有約定客人見麵,絕對不會在家中輕易見人。見人對她來說,是極其隆重的一件事。曾經和女作家潘柳黛相約一聚,張愛玲在家盛裝打扮,一件檸檬黃袒胸裸臂的晚禮服,渾身香氣襲人,手鐲項鏈,滿頭珠翠,盛裝打扮。可是潘柳黛卻遲到了,這讓張愛玲分外生氣。後來潘柳黛來了,她叮囑阿姨開門對潘柳黛說:“張愛玲小姐現在不會客。”僅僅因為遲到就讓張愛玲大為光火,何況像胡蘭成這樣不請自來的騷擾者,張愛玲是無法忍受的。不過她也很好奇,正在貓眼後麵偷窺這個神秘來賓。人還沒看清楚,卻發現一隻折成田字草形狀的紙條從門縫下塞進來,直抵她的繡花鞋——這倒是非常調情、非常豔情的一幕。張愛玲愣了片刻,彎腰拾起來,就看到胡蘭成龍飛鳳舞、飄飄若仙的胡體字:

愛玲先生賜鑒:

貿然拜訪,未蒙允見,亦有傻氣的高興。留滬數日,盼得一敘。

胡蘭成拜下

大美西路美麗園電:13472

一向孤芳自賞、拒人千裏的張愛玲看到這封信馬上有點按捺不住,隔了一日便打電話給胡蘭成,說要來美麗園看望他。胡蘭成自然巴不得,放下電話像個小男生似的樂得一蹦三尺高,然後屁顛屁顛的,“一回又一回傻裏傻氣地高興”。他其實是不傻的,因為他想下鉤釣魚,而魚兒也正想上鉤,正是一拍即合。兩個人二月裏才相識,春天未完,便如膠似漆,這一場桃花劫就像花開荼靡,雖爛漫,卻終要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