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中唐僧說得最多的兩句話,一句是“你這潑猴”,另一句是“悟空救我”。這是非常矛盾的兩句話,說的是同一個人,一邊是在責罵,一邊又在求救。使用最多的方法也是兩個,一個是“念緊箍咒”,另一個也還是“悟空救我”。這也是非常矛盾的兩個方法,一個是對付“潑猴”的方法,一個是對付妖怪的方法。可見唐僧對這個徒弟是不滿意的,不是一個自己理想中完美的徒弟。但是這個徒弟又是有用的,見不得又離不開。因為唐僧的本事是念經,打架不行,是非不分,又沒有什麼社會經驗,還很容易上當受騙,而且是個“名人”,這種人就需要保護。即便是豬八戒、沙僧、白龍馬,他們的本領在我們看來也遠在唐僧之上,那為什麼這幾個人心甘情願地跟著唐僧?跟著一個比自己本領差的人呢?隻是因為他是“老板”嗎!
其實是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有罪之人”。
孫悟空是一個典型的無政府主義者,反政府武裝力量,因為大鬧天宮,被壓在五行山下。豬八戒因為性騷擾,調戲嫦娥,被貶下界,淪落福陵山雲棧洞,占山為王,吃人度日。沙和尚因為失手打碎琉璃盞,被貶下界,落難流沙河,饑寒難忍,生活落魄。這三個人都是有罪之人,而且對自己的現狀表現出不滿,認為現在過的都不是自己想過的生活,所以對他們來說等待的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將功贖罪、翻身“正名”和過上好日子的機會。機會說來就來,唐僧的出現就是給他們這樣一個機會,隻有跟著唐僧,保護唐僧,直至取經成功,才能獲得合法地位,“重新做仙”,過上好日子,不然你在這個神仙社會上就沒法混下去。
這裏順便說一下,唐僧也是一個有罪之人,見《西遊記》第一百回,如來說:“聖僧,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喚做金蟬子。因為汝不聽說法,輕謾我之大教,故貶汝之真靈,轉生東土。”具體金蟬子幹了什麼呢?據說是上課睡大覺。但是這是有問題的,第一,罪不至此,上課睡覺絕不至於打入凡間,量刑過重,罪名太輕,名不符實。第二,邏輯有問題,上課睡大覺就是“輕謾我之大教”嗎?不一定吧!完全有可能是你講得不好,不能引人入勝,聽者乏味,所以睡覺。第三,將個人和組織畫上等號,將私人問題上升到組織問題,將個人恩怨上升到組織矛盾。我們來看罪名是什麼呢?“不聽說法,輕謾我之大教。”那就是說我就代表大教,不聽我說法就是輕慢我大教,其實都是被代表。古往今來,這個問題經常犯。
這四個人按照現在的說法就可以定性為“恐怖組織”。
而孫悟空反政府的原因十分可笑,竟然是不願意從基層幹部做起。自恃有些本事,慕虛名,好頭銜,認為工作有貴賤之分,不是幹一行愛一行。給了一個弼馬溫的基層幹部,剛開始還稱職,養得馬兒肉肥膘滿,後來一打聽說官小,就不幹了。想自己以前稱王稱祖,現在卻落得個“未入流”,就開始鬧情緒。而且認為這是一個下賤工作,“養馬者,乃後生小輩,下賤之役,豈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就掀翻辦公桌,辭職報告也不寫,一路打出南天門。
孫悟空的這些認識在我們現在看來也是大膽和前衛的,和主流認識有很大差別。我們現在的主流意見是什麼呢?“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工作無貴賤,崗位無差別,都是為社會做貢獻,這是我們的主流意見。這句話沒錯,可是很多人不相信,認為這是騙人的鬼話,說這裏麵有前途的恐怕隻有張華吧。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張華也有可能賣豬肉,售貨員也有可能當老總。人的命,天注定,那是他認命,願賭就要服輸。其實人的命,誰都不注定,過一個什麼樣的生活,是自己選的,走上這條路,就不要羨慕別人走上另一條路。那麼這句話什麼意思呢?命運在自己手中,任何人都不能輕言放棄。魯迅先生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就表達過同樣的觀點:“沒有什麼人有這樣的權力:能夠教你們永遠被奴役。沒有什麼命運會這樣注定:要你們一輩子做窮人。你們自己不要小看自己……”時代變了,條件變了,但這其中的意思沒有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句話說了一種可能性,要把這種可能性變成現實,就要看你怎麼做,權利在你手裏,路在你腳下,怎麼設計人生,自己做主。所以當現實不可避免的時候,不要在乎做什麼,而要關注怎麼做。有些事情是因人而異,不因行業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