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龍飛何等會看眼色:“兩位兄弟別著急,吃飯,吃完飯在下馬上叫夥計送二位回去。”
縱使是好幾天沒吃上米飯菜蔬了,但是這個時候,兩人哪裏還有心思吃飯。隻是關龍飛這個主人沒有離席,他們這做客的也不好催。
關龍飛一個勁地勸:“二位賢弟再吃點罷,你們怕是好幾天都沒吃飯了。”
莫盡言和陳平生隻好又胡亂對付了幾口。
關龍飛果然不再出言挽留,隻是打發人去安排船隻。臨走的時候,關龍飛道:“莊賢弟,一路多保重!”
莫盡言抱拳道謝:“多謝關爺,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關龍飛讓兩個伶俐的夥計駕著一條小船,連夜送莫盡言和陳平生回去。
颶風過後,海水退去,留下滿地的狼藉,到處都是被衝毀掀翻的廬舍,連根拔起的樹木,草木上留下了厚厚的淤泥,還有各種家畜家禽的屍體,甚至還有尚未來得及被發現處理的罹難者的遺體……此際正是暑天,不出兩三天,屍體就腐爛了,所以空氣實在算不上新鮮。
自從入了內陸,他們的鼻端就一直縈繞著這種難以忍受的味道。夜色中什麼也看不到,但是能夠想象到那種慘狀。
陳平生自從知道長樂遭遇海難之後,就幾乎沒有說過話了。莫盡言孤身一人,身無掛礙,但卻能夠體會到陳平生的焦慮,那種失去親人的滋味,沒有人能比自己嚐得更多了。此刻他也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隻是靜靜地陪著他。
許哥棲在他的肩頭,似乎能夠感受到主人的低落,也似乎能夠感受到周邊環境的壓抑。那種腐化的氣味許哥也嗅得到,但是它不是啄食死屍的禿鷹,對這種味道不怎麼感興趣。隻是安靜地趴在莫盡言肩頭打盹。
後半夜的時候,他們終於到了陳平生的村口碼頭。那兩個夥計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陪著他們上了岸,進了村。一路上都是泥濘,所走之處,幾天前應該全是汪洋。火把所及之處,一片狼藉,無數房屋傾頹,屋頂被掀翻,到處都是斷磚、瓦礫、茅草,場麵無比淒慘。
這是莫盡言長這麼大,見到過的破壞最嚴重的颶風,他內心有著極大的震撼。
陳平生的家,已經被洪水浸泡得頹塌了一半,但就是這個房子裏,還依然傳來了人聲。陳平生喜出望外,以為娘和弟弟都安然無事,然而他空歡喜了一場,屋子裏說話的是裏長和鄰居,陳平生的娘和弟弟,全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洪水中被溺斃在家中了。
鄰居們自己家裏忙活了好幾天,現在終於得了空來料理陳家的事。陳家母子死了幾天,屍體都開始腐爛了,連副像樣的棺木都沒有。鄰居們以為陳平生也淹死在某處了,正準備草草收斂了陳家母子,這也不是對死者不敬,而是災荒年月,活人尚且活不下去,更何況是無人收屍的死者呢。
陳平生見到母親和弟弟的慘狀,哭得肝腸寸斷。同來的一個關家夥計,悄悄遞給莫盡言一個硬布包:“莊大俠,這是我們關爺讓我們捎帶給你的,說是用得著的時候才給你。拿去給陳大哥的家人辦兩副壽材吧。”
莫盡言一捏,便知道是銀子,他拿著那包銀子,心道這個關龍飛還真是料事如神,換了任何一個時候給自己,自己都不會要的,但是現在,他卻不能拒絕,總不能讓逝者用草席裹一裹便發送了吧。
“那就替我謝謝你們關爺了,來日有機會,定當肝腦塗地報答諸位。”
那夥計笑一笑:“莊大俠言重了。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去長樂城的永盛行,找掌櫃的捎個話給我們關爺就是了。”
莫盡言抱拳道:“有勞諸位費心了。代我向關爺表示感謝。”心下卻苦笑,原來什麼都算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