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葉風吹,地上,淒涼;
美人笑靨,畫中,神傷;
寶劍白發,蹣跚,滄桑
……
足奴托著久未出鞘的寶劍獨自走在去往大殿的路上,沒有人攙扶,這是他的命令,他不想有人打擾他今晚的寧靜,還有這帝宮中今晚服從於他想要的寧靜的寂靜。路旁樹上落下的枯葉不時落到他的身上,風吹著他已花白的頭發,此時隻有這風和落葉在打擾著他的寧靜。他的眉須如峰,劍峰,好像是要刺入風的身體,表示這他對這毫不服從他的風的怒。寶劍托在石板的路麵上,劍峰在路麵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細線,緊跟著他,表明他一路走來都是有劍伴著的,而仍是藏鋒的寶劍則將碰在劍鋒上的枯葉,都辟成了兩半,這是足奴對落葉冒犯的懲罰。
但足奴並不是隻想著讓別人臣服的,他還想著自己的回憶,回憶裏那麼美好的畫麵,就在那幅畫裏,永遠在那畫裏,卻不隻是在那畫裏……
走完一級台階,足奴到了大殿門前,深夜裏的大殿雙門緊閉,隻有兩個軍士立在門旁,見足奴來了忙行了禮,足奴示意不必多禮,隻讓軍士為他把門打開,因為他自己也許已經推不動這厚實的殿門了。
門軸的悶響後是寬敞大殿裏的沉悶場麵,隻點了幾盞燈也隻是襯著絕多的黑,而且剛才開門時風還差點把燈吹滅。此時月光倒顯的明亮,讓足奴可以看清楚這大殿裏他再熟悉不過的擺設。
正中的寶座,寶座後天地二神的神像,還有寶座上鑲嵌的五色徽,權力,它們代表的就是這個,足奴終其一生所追求的,而且是仍想繼續追求的,無上的權力,神賜予他的權力,五色天石賜予他的權力。
足奴坐上寶座,看著這死寂的大殿,想起曾經滿殿的臣民卑微的樣子,最近一次看到這種場麵已是半年以前。
他老了,連再出現在這場麵中的體力都已是不全,每天隻是躺在病床上,等待著魂光返照,再來一趟這讓他滿足過的地方。寶座旁的金桌上仍是擺著紙筆,他曾在這頒發過數不清的帝令,就在那個鑲著五色徽的寶座旁邊,天地二神神像下麵,以神賜予他的權力。
足奴用劍撐著身體,抬頭仰視這兩個神像,他曾無數次做這動作,再轉身到這桌旁,提筆。不過這次足奴並不想再發什麼帝令。
“昔為神之奴,
自名卑如足;
功名三十五,
得萬民擁護;
是為人之神,
天地誰敢怒?
風景隨風去,
心涼塵撫土。”
足奴寫完後猛咳幾聲,忙退到寶座上坐下,門外的軍士聽見足奴咳得厲害忙進殿,“帝上,可要回去休息?”
“不用管我,去把童風叫來。”足奴邊咳邊說道……
“下臣童風行禮向帝上!”童風跪拜在大殿上。足奴強忍住不再咳嗽,對童風道:“是不是已經睡下了。”童風聽了足奴這句話心中立時一動,他沒想到這位高高在上,從不容人冒犯的皇帝,現在竟與自己用家常的語氣說話,這讓童風著實愣了一下,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帝上的話。但仍是忙定下心來,對足奴道:“回帝上,下臣還沒睡著,正在正在畫房修飾一幅畫。”
“是哪一幅啊?”足奴問道。
“回帝上,是前天帝上令臣下重畫的一幅帝上的三十五歲像。”童風回道。
“哦,現在畫好了嗎?”
“已經畫好。”
“讓軍士取來我看看。”
足奴說完,門外的一個軍士即得令去畫房取畫。足奴剛說完就又猛咳起來,童風忙向足奴道:“帝上,夜深風涼,帝上身體要緊,還是先回宮歇息吧!”足奴一邊咳的厲害,卻一邊向童風擺手,咳了一會兒又停了下來。足奴對童風道:“童風,你對本帝最近做的那個決定有什麼看法啊?”
足奴一說完這話童風立時一愣,童風知道足奴說得是什麼事,而且現在已是天下皆知的事,但童風明白,如果自己回答不妥當的話,是極可能給自己招來大禍的,還好畢竟陪在這位皇帝身旁已是日久,已知道了足奴的脾氣,童風定了定神道:“帝上是指的將五色天石和五色鐵甲騎兵隊分封給四位次帝和皇侄的事吧。”
“不錯,說說看,你覺得本帝這麼做可是妥當啊?”足奴道。
“回帝上,下臣是帝宮侍臣,按律是不能討議國政的。”童風道。
足奴知道童風一向謹慎,便對童風道:“是啊,讓你為難了,說吧,我免你無罪,不管你說了什麼。我想聽聽你作為一個普通臣民的看法。”
童風聽了足奴這話這才安下心來,其實最近這件事已是官家民間沸沸之題了,大多的觀點是對足奴的做法有憂慮的,不解的,甚至認為這完全是因為這位皇帝老糊塗了才做這種決定的。童風也並無什麼獨家的見解,與常人一樣,對足奴這樣做很是不解,即是如此也正和了足奴的意思,他確實能代表一般人對此事的看法。童風向足奴道:“恕下臣妄言,下臣認為帝上這樣做恐怕會引起日後諸多對帝國不利的事態來的。”
足奴聽了童風這話並沒給出什麼明顯的反應,隻是淡言道:“接著說。”
“是,帝上。”童風接著道,“下臣認為,帝上將五色鐵甲騎兵隊分封給四位次帝和一位皇侄,無疑是……”
“說就行,本帝說了你盡可以說的。”
“無疑是將軍權分成五份,無疑是將繼位者定為五個人,無疑是將明日之帝國分成五國!”童風說完已是不敢再出大氣,暗觀足奴顏色卻還是未有變化,可能是足奴也早已料到童風會這麼說的。如此就讓童風更覺奇怪了,如此英明果決的一位皇帝明知會有諸多不利,為什麼還是如此做了?難道真的是老糊塗了?童風毫不再言語,足奴也並不說什麼,這大殿又安靜了好一會兒,直到一軍士進了殿來對足奴道:“帝上,您的畫像已經取來!”
軍士說完即將畫像呈到了足奴麵前,卷軸勻轉,紙上形象逼真,恍似真人。“童風的畫藝果然不減。”足奴看完自己三十五歲時的畫像,對童風道:“童風可記得本帝三十五歲時都做了些什麼啊?”
“下臣當然記得。”童風道,“帝上三十五歲時得神助,受天命,以水晶聖女所賜五色天石之神力收民服敵,開疆拓土成帝國之業,享萬古聖君之名…”童風這次回足奴的問話倒是聯想都沒想,因為這種歌德頌功的詞童風早就爛熟,而且足奴最近已不隻一次的問過這問題了,童風每次都這麼回答,都讓這老皇帝很是滿意。但童風的頌詞還沒說完,足奴卻打住了童風,“好了,好了,不要說了,跟你前幾天說的一樣,不用再說一遍了。”
童風忙停了嘴來,隻待足奴再問什麼。足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畫像,然後自言道:“三十五歲,本帝的意識中自己永遠是在三十五歲!”童風隻是靜立殿中,並不打擾足奴的自言自語,但童風聽得出自己麵前的這位皇帝恐怕是陷在自己往日豐功偉績中過深了。
“童風。”足奴獨自靜了好一會兒後又對童風道,“你的畫房裏可還有聖女的畫像啊?”
“回帝上,有幾幅。”
“去取一幅來。”足奴對軍士令道。
軍士得令去了畫房,足奴又接著對童風道:“童風,你畫得五色天石怎麼有的中間還有個透明的東西啊,怎麼回事?”
“回帝上。”童風道,“下臣記得有幾次帝上讓下臣觀看天石時,下臣隱約在五色天石的五塊天石的中間鏤空處看見有個透明之物,所以就畫了上去,以表畫逼真。”足奴聽了童風這話後並不有何言語,隻是覺得奇怪,自己天天看著這天石也沒覺得中間那個孔中有什麼東西。足奴正靜想時軍士取了聖女畫像回了大殿來,將水晶聖女的畫像呈在了足奴麵前。足奴看著畫像中的聖女,對童風淡言道:“童風啊,本帝要謝謝你,你能讓本帝想起很多美好的事來。”
童風忙道:“帝上過譽,下臣職責而已。”其實童風明白足奴的意思,足奴曾讓童風為水晶聖女畫過數不清的畫像,足表明足奴對聖女的愛慕,但聖女終是神人,遠不能是足奴所能讓其領情的。足奴也因此悶悶不悅終其一生,終不可得聖女傾心,於是將聖女軟禁於筆筒島,水晶聖女是唯一讓足奴感覺到痛苦的人,足奴得了天下無上的權力,在水晶聖女那裏是全無作用的,即使將聖女軟禁也隻是將她固定在那而已,於足奴心中的求之而不得的痛苦是全無作用的。
足奴看著聖女畫像,突然又咳了起來,這次一咳好像比剛才的更猛了,以致足奴口中以覺出了血氣!足奴用力站起,自言道:“但願水晶心中能有本帝的位置!”
足奴說完這話後轉身麵向天地二神的畫像,凝神許久,同時足奴也覺得自己體內有股異力在動,突然足奴舉劍像揮向天地二神神像,像是要砍了這兩個畫像,此時足奴體內異力卻立時爆發。童風隻見足奴周體忽然散發出一股藍光直衝向上,擊破了殿頂,直向空中去了…
2
兩個人,一白衣者,一黑衣者。
白衣人身形挺拔,麵容俊朗,竟帶些清秀之氣又不失有堅毅之色。一頭草草短發無絲毫淩亂的意思,眉宇間的神氣讓人一眼就知道這是個反應敏銳,胸中城府的聰明角色,這種聰明角色的眼中往往黑白分明,但這白衣人的眼中更是有神采,竟還有些水色亮光,給人感到其心地的清澈。一身白衣在風中飄出斜紋,白衣人的身姿卻不為風動,一直的端正站立,再配把飾藝紋理考究的長劍,一看即是個身手不凡的年少俠士。
而黑衣人也就是一個穿著一身黑衣服的人,也拿把像模像樣的劍,垛在這清雅風吹的沙漠景色裏,像個汙點…
兩人相距十丈,兩把劍,映著烈陽,沙漠的線條清晰順暢,風吹沙動,像是柔紗般飛揚。一個人的眉宇間殺氣聚集,另一個卻是悠閑平常。一個人已經擺出劍式,另一個的隻不過是擺弄在手上,持劍的人覺得劍柄上的雕紋倒是值得欣賞,“真是讓您費心了,我一向不大用劍,托您捎把劍來隻不過是為了…公平些。”白衣人道。
“少廢話,我已經都按你說的條件做了,你定的地點,你定的時間,你說的兵器。所有的準備都全了,等會兒死在老子的劍下可別說不公平。其實我也不想殺你,可是為了淑芬。再說決鬥也是你提出來的,等會見了神可別說我的不是。”黑衣人道。
“哦,不錯,很感謝您為這次比武所做的一切。你確實是把這場決鬥弄的很公平的,而且比我想像的還要好,尤其是這把劍。你這是從哪弄的?”白衣人問道。
“哈…告訴你也無妨,前年護城河的碎屍案就是我幹的,這把劍隻是個小小的戰利品而已,這件案子至今都沒有破,你知道是為什麼嗎?”黑衣人道。
“席耳恭聽!”
“因為知道真相的人都死在我的劍下了。”黑衣人說完又是囂張的大笑。
“那可真是不妙了。”白衣人一臉的惋惜狀,可黑衣人卻不認為他是在可惜什麼,“哈…小子,怕了吧。”
“我是說這劍上的雷電飾紋很漂亮,真如你說的話,那估計就沒有人知道這飾紋是出自誰手了,依我看你這種人是不會有這種見識的。”白衣人慢慢道來。
“胡說…我…沒…沒…見識,嗬,怎麼可能,那你就知道是出自誰手嗎?你說說看,我看你說得對不對。”黑衣人正言道。
白衣人又仔細觀察劍上飾紋的脈絡走風,對黑衣人道:“依我看來,善於做這種劍上飾紋的世上並不有幾人,而且從這飾紋的來看的話我看並不是當世作品。”
“那你覺得是什麼時候的作品?”黑衣人道。
“依我看是足奴時代著名畫師童風的作品。”白衣人道。
“哈…你搞錯了吧,畫師怎麼會做劍呢?”黑衣人道。
“你不知道童風也是當時著名的鑄劍師嗎,也難怪,像你這樣的一介武夫怎麼會懂這些風雅之事呢?”白衣人語氣中顯然透著不屑。
“什…什…什麼?我一介武夫?我…我…我隻不過是一時忘了童風還會鑄劍罷了,而且我也經常臨畫童風的作品的,你以為就你懂得多啊。”黑衣人一副窮不服的樣子。
“那好,你說說看童風最有名的畫作是哪一幅?”白衣人道。
“這個…最有名的…這個…我…我還一時想不起來了…”黑衣人開始不停的撓頭,撓啊,撓啊,撓啊,不停的撓。
“行了行了別撓了,我告訴你吧,童風最出名的作品是…”白衣人突然不說了,隻見黑衣人已是瞪眼張口隻等著白衣人告訴他答案,白衣人見他這副模樣不禁覺得好笑,也禁不住笑了出來。黑衣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又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來,“有話就快說,你說出來我看你說得對不對,我已經想起來了。”黑衣人道。
白衣人清了清嗓子眼兒道:“聽好了,童風最出名的作品是《夏天下雪圖》!”白衣人剛一說完黑衣人接著說道:“不錯,不錯,我也想起來了,確實是《夏天下…”黑衣人忽然反應過來,“不對,不對,不對夏天怎麼會下雪呢?你肯定是記錯了。”
“怎麼你不知道這幅畫的來曆嗎?”白衣人問道。黑衣人心想可不能讓他看扁了,還是做作樣子道:“這個…我當然知道,你說說看,我看你是不是真懂。”
“好啊,你看我說得對不對。傳說古代著名畫家童風患有眼疾,烈日陽光一旦照在眼上就眼前一片雪白什麼也看不見了。有一次足奴皇帝讓童風為自己畫像,為顯示自己皇帝的威嚴,要求童風把太陽也畫進畫裏,所以足奴背陽而坐,童風隻好向陽而畫。童風因此而眼疾發作,眼前一片空白,但又怕觸奴皇威隻好編了段瞎話唬弄皇帝說自己無法為其做畫。皇帝問他緣故,童風的回答是:皇帝治國有方,使舉國上下成為如白雪一般純潔的世界,所以在皇帝麵前他想起皇帝的豐功偉績,不禁覺的任何顏色都無法表達自己作為一個臣子對皇帝的感激,已經激動的動不了筆了,他認為皇帝的功德是用不著讓後人看到其畫像才能想起來的了,所以隻能是用一張白紙來表達天下臣子對皇帝的景仰之情,感激之心,忠心之誌無法用筆墨來表達了,因此他已無法為皇帝做畫了。當時皇帝就對童風大加賞賜,並親自在畫紙上題了“夏天下雪圖”以作紀念,當然了,童風的名字就得他自己寫了,因為他是畫的作者。”
白衣人說完後黑衣人已是目瞪口呆,心想今天可是開眼了,“那按你說的…那個畫…就是…?”
“對啊,就是張白紙啊!”白衣人很肯定道,“怎麼你沒聽說過?”
黑衣人忙道:“聽說過,當然聽說過,“夏天下雪圖”嘛,對,是有這麼個來曆,對,你說對了。”白衣人此時卻是得意起來,“那你就是個武夫!你根本不懂藝術,別裝了!”“什麼?你憑什麼這麼說?啊?”黑衣人問道。白衣人笑笑道:“童風根本就沒畫過什麼《夏天下雪圖》,那故事是我編的,你還說我說對了,你肯定什麼都不懂,隻能隨聲附和我,你還真以為什麼夏天下雪啊,哈…你太弱智了吧,哈…”白衣人露出了哈哈的勝利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