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1)

支離山山麓的老人們,但凡上了點年紀,約莫都還記得二十年前發生在璃茉峰上的一場大戰。

那場戰事原本是個什麼模樣,如今已沒人說得清。但關於此戰的每一段傳說,不管其過程幾何,填充傳說的因果始終如一。

因果說,極北天池的“從極之淵”趁“洛仙派”十年大祭之時,突施暗襲。由“西天子”西城掛帥親征,集結黑白兩道萬餘名高手,從支離山麓一直殺到璃茉峰頂,不分男女,見人就殺。洛仙派猝不及防,饒是門下弟子俱為劍術精強之輩,終究寡不敵眾,幾個時辰下來,支離山上屍橫遍野,門人弟子被屠戮得幾欲殆盡,千年劍宗洛仙派險些便要傾覆於此。生死存亡之際,不知從何處冒出一位青衫女子,一柄長劍如飄瑞雪,輕描淡寫地便將從極之淵麾下高手一一挫敗,拯救洛仙派於危難。

傳說那位青衫女子現身之時,正是月到中天,星空下驀然雞穀花開,襯著支離山萬年不化的冰雪,綻出幽幽的白蕊。似雪做的繁花采了月色,細細地塗抹在漫地綻開的血花上,仿佛是女子唇上的那一抹殷紅。

殘存的百餘名洛仙弟子俱是傷痕累累,麵對著眼前成千上萬、虎視眈眈的敵人,正欲拚死一搏,頭頂忽然陰影閃過,仰頭一望,一抹青影宛如一縷輕風,飄飄悠悠地便落在璃茉峰頂的一座無字石碑之上,也看不清她是如何出手的,但見站在最前麵幾個凶神惡煞的魁梧漢子哼都不哼一聲,“噗通”小山似地轟然癱倒在雪地上,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小,嘴角洇出一掛鮮血來。

“西天子”西城麾下精兵強將不計其數,當下從人群之中不知衝出多少劍道高手,要在“西天子”麵前爭風逞能。然而不論是單挑還是車輪戰,那些所謂的劍道高手最多隻能抵過青衫女子十招,十招之後便兩眼一翻,頹然倒地,如此幾個回合,再無一人敢輕易上前。

“西天子”麵色清冷,冷哼一聲,一揮袍袖,負手轉身而走。其餘人眾見首領如是,自然迅捷地尾隨而去,原本塞滿黑色人流的支離山璃茉峰頓時變成空空如也,唯留下漫山遍野的殷紅血跡並百餘洛仙弟子,呆呆愣在當場。而那位青衫女子的幽影,忽又化作一縷輕風,融入茫茫白雪之中。

等到這些弟子回過神來,麵麵相覷,清清楚楚地看到對方臉上的詫異神色,不知是不敢相信終究保全了性命,還是不願相信世上居然有劍術如此精湛的劍客,而且還是一位女子。驚愕之餘,他們望見青衫女子的立身之處,那座光滑如鑒的無字石碑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幾行字來。而就著明媚月色,有人喑啞低吟:

“紅塵渺,相思杳,緣起滅,水自蕭。君應有語,洞簫一曲,花市芙蘭意難敘。”

江湖中人,將之稱為一則傳奇,因為憑那女子一人之力,居然震退從極之淵萬餘高手,更有“百曉生”千秋子施展如椽大筆,說青衫女子劍術當世第一,隻怕連昔日洛仙派的開山祖師蕪山俠隱都不是她的對手。

二十餘年來,洛仙派與從極之淵你爭我奪、你奪我爭,當年事隔得太遠,百姓們遙想它,已如遙想一段傳奇。而青衫女子的驚豔一現雖動人至深,褪去神聖和風華後,卻不如一段風月那樣長久令人沉迷。就像在支離山上的那場大戰中,最能撩起世人興致的,始終是她在三生石碑上留下的那一闕短詞,盡管誰也不知道那闕短詞究竟是寫給誰的,盡管誰也不知道那闕短詞究竟因何而寫。

千秋子所著《江湖笑》一書,對洛仙派與那位青衫女子的牽扯有著墨,但著墨不多,隻記了件小事,說洛仙派藏劍峰首徒柯冥下山時途經那座石碑,盯著石碑上的短詞看了足足有兩個時辰,而後撫額長歎一聲:“緣起,緣滅,天道有常,如是而已,又奈若何?癡兒,癡兒啊!”歎罷,頭也不回地離去。

《江湖笑》記載寥寥,當年的悉情人在這二十年的世情輾轉中早已化為飛灰,這樁瑰麗而傳奇的舊事便也跟著塵光掩埋殆盡。民間雖有傳說,也不過撈個影子,且不知真假,戰事終結之後的一段日子裏,前來瞻仰青衫女子那闕短詞的遷客騷人、遊俠浪子們,幾乎要將支離山踏平,不過數年之後,傳說的影子漸漸淡了,來的人慢慢地就少了,再過了一段時日,慢慢地也不再有人來了。

而二十年後一個月朗風清的夜晚,支離山的崎嶇小徑上,忽然出現一對玲瓏清影,相依相偎,穿過歲月一點一滴鋪陳的時光甬道,踏雪悠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