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秘密會見李師師的事,《李師師外傳》作了詳細的記載。徽宗本來便是個風流皇帝,即位之後,更是喜歡奢華享樂。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徽宗手下的權佞臣子,如蔡京、王黼等人,便乘機勸他繼承父親神宗遺誌,恢複“青苗法”等新政。這些新政在他們手裏成了大肆搜刮百姓的新名目,一時間,京城汴梁中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呈現出一幅病態的繁榮景象,歌樓酒館抽的收的稅款,一天有上萬貫,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堆滿國庫。在這虛假繁榮現象下,宋徽宗忘乎所以,大建宮室苑囿。他在汴城北部建了一個艮嶽,凡是海內奇花異石,都搜羅殆盡。但是人心沒個滿足的時候,即使艮嶽裏金碧輝煌、花天酒地,呆久了也會讓人厭煩。徽宗也是如此,他在宮禁中越來越覺得沒什麼刺激,於是總想找點什麼樂子。
什麼樂子讓皇帝最刺激呢?徽宗想到的是微服出行,去逛妓院。
照理說,皇帝後院中的女性最多。從皇後以下,各級妃嬪,名目眾多,人員龐雜,加上宮女等人,後宮盛時,人數達萬人以上。所有這些年輕貌美的女性,都是為皇帝一人享樂而設的,皇帝終日遊樂其間,怎麼會想起到民間去逛窯子,嫖那些最讓人瞧不起的妓女呢?
但偏偏風流瀟灑的宋徽宗放著後宮裏的“滿園春色”不管,要去民間采野花。這種心理一般人難以理解,但是放在九五之尊的皇帝身上,恐怕還是正常的。畢竟,對於皇帝來說,什麼東西都是準備得好好的,對他沒有什麼挑戰性。一般的皇帝,隻會沉溺其中,一味高樂不了,但是碰上了有藝術氣質的皇帝,或者精力過盛好尋刺激的皇帝,什麼平頭百姓不能理解的事,他們都是會幹得出來的。
比如說,晚於宋徽宗的明朝正德皇帝武宗朱厚照,此君在藝術造詣上自然不能和宋徽宗相提並論,但風流好色的勁頭卻和宋徽宗有得一比。盡管一個粗鄙一個文雅,但正德皇帝的遊龍戲鳳,同樣是放棄後宮而至民間搜尋婦女。朱厚照不願意受皇宮各種繁瑣禮節的束縛,先是在皇城外建立豹房,以供他聲色犬馬,歌舞騎射,盡情玩樂……可這樣放縱的日子長了,他也覺得乏味,便總想到民間尋訪美女。
荒唐的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於是,精力過剩的朱厚照便換上百姓便服,帶著幾個親信,來到了親信江彬的家鄉宣府(今河北宣化)。之所以來到這個邊塞小鎮,是因為據說這裏多樂戶,廣美婦。就算是滿朝文武大臣又勸又追又堵,但終於沒有奏效,擋不住色心勃勃的正德皇帝。到了宣府之後,武宗放著皇帝不做,當了一個“鎮國公”,在他的“鎮國公府”裏,又玩起了新花樣。他經常在外地夜間巡遊,見到高屋大房,曉得是官宦人家,或者是民間殷富之戶,就徑直闖了進去,或索要酒食,或搜掠婦女。隨行的軍士也毫不示弱,借故擾民,拆毀民房以供炊爨,這些暴行,百姓避之如虎,致使市肆蕭然,白晝閉戶。
當然,關於明武宗人們談論得最熱烈的是冶遊中最富傳奇色彩的“遊龍戲鳳”故事。民間所流傳的正德皇帝與李鳳姐所謂的“遊龍戲鳳”,故事內容屬道聽途說,荒誕不經,但是民間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它也有實際的影子。例如,明武宗同劉良女的關係,便同所謂的“遊龍戲鳳”的故事情節非常近似。
關於劉良女,史書上有明確的記載。至於劉良女的身份如何,以及她與明武宗相識的過程,現在存在著兩種不同的說法。《明實錄》裏記載說,劉良女是太原晉王府樂楊騰的妻子。明武宗正德皇帝遊幸山西時,派人到太原索要歌伎女樂,得到了劉良女。因為她色藝俱佳,深受武宗的寵愛,故而帶回了豹房。不過,另外一本名為《稗說》的書裏,則講述了另一個版本的愛情故事。劉良女是大同代王府上有名的歌姬,武宗曾假扮低級軍官出入於王府的教坊,因而得以認識劉氏。當時武宗在這樣的風月場所中並不太引人注意,別人還以為他隻是個普通的軍官而已,但是劉氏慧眼識珠,認定他不是個平常人,就對他另眼相看。武宗記住了這個劉氏,後來派人將其接到北京。這就成了後來著名戲曲《遊龍戲鳳》的故事框架,隻不過劉氏變成了李鳳姐。武宗下江南時,劉氏一直陪伴在身旁,多次一同出現在臣民麵前。武宗在南京賞賜寺廟幡幢上都要寫上自己和劉氏的名字,劉氏也成為武宗一生中最寵愛的女人。
不管怎麼說,以皇帝的地位,大概實在是因為所有的欲望都太過於容易得到滿足,故而他們的心裏倒另生出一種空虛與失落來。因此,有些皇帝反倒希望另有一種刺激,這種刺激能讓他們空虛的心靈獲得某種滿足。也由於這種追求,再加上他們的權力,這些皇帝便對國家社稷具有旁人不及的破壞力。宋徽宗趙佶大概也有這種空虛與寂寞,無論皇宮裏怎麼金碧輝煌,他還是厭惡了。他身邊便有一幫佞臣,窺伺到皇帝的心思,於是便投其所好,勸趙佶微服私行,去秦樓楚館狎妓。
據《李師師外傳》的記載,宋徽宗身邊內押班中有個叫張迪的,很受徽宗的寵幸。這個張迪沒有淨身入宮當太監之前,也是個三街六巷遊走的浪子。他對妓院歌坊十分熟悉,也來過師師所在的地方,跟李姓老鴇(也就是師師的幹娘)十分熟絡。張迪看到宋徽宗有微服狎遊的意思,便在他麵前有意無意地稱讚李師師色藝雙全,在京師中無人能及。宋徽宗正有這個意思,一聽便動了心思,心裏癢癢的,總想去會一會這個名動京師的名妓。於是,他便派張迪到宮內的庫房中取出很多貴重的禮物,先去拜訪師師的幹娘,意思是先打探路數。張迪奉徽宗之命,拿了宮內所用上好的綢緞兩匹、紗兩匹、進呈的明珠兩顆,再加上白銀二十溢,送給師師的幹娘。
這份重禮的確是豐厚,一下子就打動了李鴇,她對派張迪前來探路的大款趙乙很好奇,答應接待他。果然,到了傍晚的時候,宋徽宗便打著大商人趙乙的名義,來到了李師師的住宅。當然,即使是微服出行,皇帝的派頭也是不小的。宋徽宗帶了內侍四十多人,他也換了常服,夾雜其中,從東華門出皇宮,走了兩裏多路,便來到了李師師所住的鎮安坊。
當然,宋徽宗是不會讓這四十多人都到師師的住宅中去的。他讓從人止步,隻帶著張迪一個人徐徐地走進去。看到貴客光臨,老鴇便趕緊迎出來,以特有的職業熱情噓寒問暖,禮數十分周到。言談中,李鴇讓人送上幾種時令果品,其中有香雪藕、水晶蘋果等,裏麵的新鮮棗子個頭兒跟雞蛋一樣大。這些精美的果品連皇宮中都沒有供應,宋徽宗每樣兒都取了一個嚐了嚐。不過他的心思卻不在這些水果上,他引頸翹首,隻盼師師能早點出來相見。
李鴇陪著宋徽宗說了好半天話兒,李師師卻一直沒有出來拜見大官人趙乙,宋徽宗心癢癢的,但又不得不捺定性子等著。時間過去了好久,快到告退的時候,李鴇才領著趙佶來到一間小軒。軒裏設施簡潔,卻又十分精致,化名趙乙的趙佶一個人坐在裏麵,始終未見師師出來陪他。又等了一會兒,李鴇再次出來,領著徽宗來到後堂。後堂裏早已準備好了一桌精美的夜筵,上麵鋪陳著烤鹿肉、雞、魚等美食,主食是香稻米飯。宋徽宗坐在那兒獨自進餐,李鴇在旁邊服侍,又是好一會兒,仍然沒有看到李師師出來陪伴。
這時候的趙佶覺得很奇怪了,卻不料李鴇又請他去洗浴,摸不著頭腦的趙佶有點惱了,不想答應李鴇的這些莫名其妙的請求。李鴇看到趙佶耍脾氣,隻好湊到他跟前,在他耳朵邊上輕輕地說:“師師這孩子特別喜歡幹淨,請您不要惹她生氣,好嗎?”宋徽宗也不得已,隻好跟著李鴇到樓下的浴室中洗了個澡。洗完後,李鴇又領著趙佶來到後堂,那裏又是山珍海味、水陸畢陳,所用的餐具飲器,精致潔淨。李鴇又勸趙佶喝酒,但趙佶慕名來訪的李師師卻始終不得見麵。
又過了好久,李鴇才舉著蠟燭,在前引路,帶著宋徽宗來到李師師的房間。他打起簾帷進去,裏麵隻點起一盞燈,熒熒地散發著亮光,卻並不見李師師在裏麵。大為意外的宋徽宗更覺得新奇了,他在凳子上坐了一會兒,心神不寧,又起身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這樣又等候了好久。
正當宋徽宗坐臥不寧的時候,便見李鴇伺候著一位麗人款款地走進來。那位美人隻化了一點點淡妝,並不是濃妝豔抹。她穿得也很素樸,衣料是白色的絹,但是在燈火的映襯下,反而更顯得清麗脫俗,讓人覺得如果是豔裝盛妝,倒是俗不可耐。彼時,師師剛剛洗浴出來,再加上這一身打扮,正如出水芙蓉,意態可憐,令心猿意馬的宋徽宗趙佶一見之下,便驚為天人。可是李師師並沒怎麼買這個化名大款趙乙的賬,看到其貌不揚的趙佶,她不是馬上撲過來逢迎奉承,而是神情冷冷的,好像有點看不起這個多金的大賈。宋徽宗看到李師師言談舉止間,比較倨傲,不像平常的那些女人,禮節甚恭。
大概是看到了趙佶的奇怪神色,也許是怕趙佶不高興,那位見多識廣成了精的李鴇便趕緊上去安慰趙佶,她附在徽宗耳朵邊上輕聲細語,說道:“這孩子性子剛直,不懂得忍讓,也不曉得奉承客人,請您可別見怪。”趙佶雖然有點奇怪,但是在皇宮裏見慣了唯唯喏喏後宮女子的他,卻更多的是感到新奇與有趣。他便趁著燈光,目不轉睛地打量眼前的美女。果然,名滿京華的李師師確實名不虛傳,隻見她如深穀裏的一枝幽蘭,別有一種風姿情致,在輕顰淺笑之間,顧盼生姿,大有楊貴妃“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嫵媚。
此時此刻的宋徽宗,與那觀賞楊貴妃剛從華清池裏出浴的唐明皇不同,他還不曾顯示其至高無上的地位,而是在扮演著一個他沒有經曆過的普通人的角色。正在新鮮勁頭上的趙佶,討好地詢問李師師的年齡,沒想到吃了個閉門羹,師師根本不怎麼理睬他。趙佶哪裏受過這般冷落,心有不甘,一定要追根究底。師師見眼前的男子喋喋不休,更是不屑,就起身走到一邊,找了個遠離趙佶的地方坐了下來。
在這個有點尷尬的氣氛中,還是李鴇出來打圓場,她仍舊走到趙佶麵前,輕言細語地向趙佶求情,說:“這孩子就是這樣,喜歡一個人獨自坐在那裏,不愛搭理人,也不怎麼愛說話。她今天沒有讓你開心,沒服侍好你,請您大人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見識。”說完,她放下幃幕,輕手輕腳地走出去,留下師師陪侍趙佶。
看到李鴇出門,師師這才慢慢地站起身來,脫下外麵的那件小襖,隻穿著件質地輕柔的衣服,輕輕地卷起右手的衣袂,走到牆邊,取下掛在壁上的古琴,抱著回到幾案前。她放好琴,端然而坐,伸纖手正了正弦,彈起了古典名曲《平沙落雁》。隻見她皓腕映雪,輕攏慢撚,正像白樂天《琵琶行》裏所描寫的那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琴聲曼妙,沉重悠長如浪濤拍岸,高亢激昂如清嘯入雲,急如珠落玉盤,緩如夜鶯獨歌,婉轉如彩蝶尋花,柔美如情人私語。佳人對坐,妙音繚繞,宋徽宗趙佶幾疑自己已入仙境,全然分不清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