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當下的細微或澄明(1 / 1)

阿爾

對更多的詩歌寫作者來說,曆經塵世滄桑,詩歌或許已經進入入山已妄言的肉身形態。而我想說的則是,妄言應該如達摩流浪者,精神的軀殼在塵世飄蕩,肉體正在對酒當歌,抑或是春花秋月何時了。

這其實不是詩歌的當下。

詩歌的當下,是我在讀的這本詩集——《虛空》。

“虛空”是很多人喜歡的一個詞。虛空之境,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美,她引領我們的靈魂飛升。但歸根結底,這又是虛無,像垮掉派詩人金斯堡手中的大麻,堆出了那不朽的詩篇《嚎叫》。另一位加裏·斯奈德先生,則借助虛空,“震顫著延展著輻射著的海浪/奔馳的斑馬/攫住我又將遠遠地拋起/進入我頭腦中/事物舞蹈著的微粒中。”不過,加裏·斯奈德的虛空卻是來自於中唐時代的詩人寒山。“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淅淅風吹麵,紛紛雪積身。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寒山這樣寫道。加裏·斯奈德則在《八月中在沙鬥山望哨》中寫道:“山穀中雲遮霧障/五日大雨三天酷熱/樹脂在鬆果上閃光,在巨岩和草地對麵/有成群新生的蠅。”

沒有人不會以為這虛空不美。於是在多年以後,憑借加裏·斯奈德,寒山的詩突然風靡中國。

這就是詩歌的中國當下。讀宋品仲的詩集《虛空》,就是詩歌在當下的一種存在。

“虛空是蛇,其實我更想抽出的是虛空。”在詩中,宋品仲寫下他逐漸為之迷戀的那些他以為是當下的虛空之境:詩人的行述、行為,動物,植物,地方,等等。他們,她們,乃至它們,在境中,被詩人的詩句豐盈著、觸摸著、幻化著。植物會感慨,動物在說話。《虛空》中的詩歌,因此而新鮮和靈動了,語言也就此開始了流淌,並逐漸激越著行進。

與宋品仲的第一本詩集《晚秋》相比,《虛空》充分顯示了詩人的成熟和對詩歌寫作的更形而上,在由更多的現實的各種元素所構成的詩人的生活圖景中,詩人的精神生活史就此展開。黃瓜不是黃瓜,青蛙不是青蛙,就連左眼和右眼也不是一樣的,“你的左眼是鴿子,右眼是烏鴉”(《黑白畢業照》)。“假如丟失了觀音我就是藏獒/假如丟失了藏獒我就是觀音/目前:兩件東西都在/我依舊在籠子中行走”(《觀音與藏獒》)。在某些時候,讀這些詩句,我會想起佩索阿,詩人宋品仲和他一樣,在塵世的存在裏,在俗常的生活中,將那些細微之處的,精神的困境和物質生活的碎屑,用文字將其梳理,構成那些我們無法擺脫的難言之痛。而這痛,在詩人那裏,卻又是深入骨子裏的愛與歡樂。於是,在這部詩集中,宋品仲的詩歌仿佛童話起來,那些詩句被擬人化了,角色在詩裏,或對話,或自語,仿佛那個葡萄牙的公務員佩索阿,在辦公桌前,用鵝毛筆寫下他每天的內心之音,並為此樂此不疲。是啊,在時間的巨大擠壓下,人就是如此卑微,人的生活就是這樣渺小,“她的動作隱蔽舒展細小輕微/多像蒼蠅的生活”(《路邊小吃店》)。

宋品仲有詩寫道,“隻是奔跑/好像它肩負著更大的使命/連內心的恐懼都顧不上。”我想,這就是當下我們每一個詩人所需要的澄明或虛空,為,抑或不為。作為詩人的一生,應該是有福的,這是因為,我們有更多的內心被詩歌照亮,即使那些是莫大的虛空,而虛空恰恰是澄明,是由細微之詩所輝映的,我們恰恰以為是平庸的日常生活。

寒山詩雲:凡讀我詩者,心中須護淨。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