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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曹魏王朝之“生為王侯” 第1章開篇

袁紹在官渡失敗之後第一個念頭是殺掉自己的謀士田豐。

他的十萬大軍留在黃河南岸,他和自己的長子袁譚隻身逃還,在那個血色的黃昏,在黃河的波濤中,他抽出腰中的寶劍,重重地吼了一聲:“他媽的,我要宰了他!”

船上陪侍的幾個人麵麵相覷,他們知道主公這次可是敗慘了!他們守在河岸上,等待接迎大軍回還,想不到接迎到的是氣急敗壞的主公和同樣氣急敗壞的大公子。

“他媽的,我要宰了他!”袁紹嘶啞著嗓子,又吼了一聲。

人們以為他說的是曹操。此刻的曹操騎在馬上,有人來請求指示,袁紹的八萬降軍怎樣處置?曹操說:“他們的父母妻兒都在河北,豈能為我所用?”說著,把手中的馬鞭當空一劈:“一律殺掉!”於是,八萬降卒全被趕到山穀裏,刀砍矛戳,萬箭攢射,一時血流成川,屍積空穀,慘叫呼喊,三日不絕。這樣慘絕人寰的一幕,史籍上僅記七字:“殺紹卒凡八萬人。”

放下武器的八萬人身首異處,河北有數十萬人翹首黃河,傷心摧肝,多少孩子失去了父親,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多少倚門懸望的母親再也盼不歸沙場征戰的兒郎,茅屋空了,田園荒了……

一首古歌唱道——

我的心悲痛欲絕,

流出的血幹結成痂,

誰能歸告我的妻兒,

把家中的黃犢賣掉吧……

袁紹當然也痛恨曹操,他恨不能活剝了他的皮,但他做不到。他揮劍砍船首,被水浸黑的船頭留下深深的刀痕,人們以為這表示了他向曹操複仇的決心。

可根本不是這樣的。袁紹官渡一敗,精銳盡失,元氣耗竭,已經沒有複仇之力。十萬精壯子弟,不是一夜長成的,河北十室九空,哪裏還能聚起十萬壯丁!

袁紹此刻痛恨的與其說是曹操,莫如說是自己的謀士田豐。

田豐曾屢次三番勸諫他不要拿十萬大軍去冒險。他說曹操絕非尋常草寇,他英雄蓋世,謀略過人,猛將千員,謀士如雲,挾天子以令諸侯,羽翼已成……如果一定要征伐他,定然凶多吉少。若是折了十萬軍馬,主公還如何能稱雄天下,和曹操抗衡?連年征戰,人民疲弊,不如據四州之地,休養生息,待兵強馬壯,再與其爭。袁紹不聽,田豐竟至叩頭出血,以死力諫,並斷言此行必敗。袁紹怒道:“你這不是沮我軍心,壞我大計嗎?大軍未行,先出此不吉之言,是何道理?此次出征,你就留在家裏好了,待我得勝回來,看你如何見我?”田豐見袁紹立意已定,不可動搖,又說:“主公一定要南征曹操,讓我隨軍而行吧,我雖不能幹大事,必要時還可以給主公提個醒……”袁紹笑道:“你是張良陳平嗎?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沒有你田豐的嘮叨,我袁紹就不能打仗嗎?”田豐出得門來,仰天歎道:“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當奈公何?!”這當然又是一首古歌了。

如果聽信田豐的話,當然不會有這種慘敗。

與其說敗在曹操手裏,莫如說敗在了田豐的心裏。

此生若能親自手刃曹操之首,當屬十二分快意之事,可這隻能是夢中的景象,醒來徒增悵然。

但是留一個田豐在身邊,他將是一把無形的利刃,割著自己的心。他將時刻提醒自己犯下的永不可恕的過失,徒增悔恨。

這個人將會如何輕蔑自己呢?在他的心裏,自己永遠是個愚蠢的失敗者。見了他,就永無快樂可言。

“他媽的,我要宰了他!”他又吼了一聲。

他說的不是曹操,他說的是田豐。

袁譚知道父親的心思。他冷著臉望著暮色中渾濁的河水,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冷酷的淺笑……

袁紹打敗的消息像一陣風一樣傳遍了河北四郡,冀、幽、青、並四州從通衢都邑到山野荒村到處一片哭聲,人們遙望黃河祭拜永不歸還的親人。田豐的友人章陵匆匆來到田豐的家裏。

“知道嗎?我們的主公吃了大敗仗,十萬大軍無一生還,顏良、文醜等大將全部死在戰場上了……”

田豐放下手裏正在讀的書簡,臉色一片死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卿何無言?”章陵問道。

“我命休矣!”田豐說,“你我親交一場,讓我們喝一杯濁酒,以成永訣吧!”田豐說罷,忙命下人備酒。

章陵狐疑地望著田豐,說:“卿何出此不祥之言?主公不信你的勸諫,致有此敗,這足見你有先見之明。主公此後定當信重於你,卿將被大用,怎說永訣這樣的昏話?”

田豐舉起一杯酒,說:“倘若主公得勝歸來,我被主公嘲笑,尚可留條性命,如今大敗,被我不幸而言中,主公是不會留我在身邊的。他看到我,就是看到了他的失敗和恥辱,他豈能容我活在世上?”說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拋了杯,作歌長吟曰——

泰山高兮入雲,

人生忽若輕塵,

吾將就戮兮身首離分,

歸雁聲聲兮悠悠我心……

歌未作完,門外人聲喧嘩,早有捕快拿了鐵鏈闖進門來,鎖了田豐就走。章陵大驚失色,家人一片哭聲……

翌日清晨,田豐之首懸於將軍府外的百尺高杆之上。田豐的頭裝在一個竹籠裏,表情平靜,帶著一絲嘲諷的冷笑,正向著南方滔滔的黃河,似乎仍在吟誦那首古歌——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豈奈公何!

黃河對岸的山陵裏,八萬降卒的屍首正在腐爛,在九月的晴空裏招來漫天的烏鴉,鋪天蓋地,鴉噪之聲傳至百裏之外。河北之民聽到烏鴉的叫聲,知道那不祥之鳥正在親人的屍體上舉行饕餮盛宴,無不痛哭失聲……哭過之後,他們又去耕種薄田,又在茅屋和原野上做愛了,他們正準備繁衍新的壯丁,以應官府征召。

當初,當袁紹之師陷於絕境時,將士們哭道:“若有田豐在此,我們何至於此啊!”曹操聽到田豐沒有隨軍出征,拊掌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倘若田豐前來,勝敗如何,可就難以逆料了!”

田豐死於公元200年臘月初七,距袁紹官渡之敗一月又二十一天,他的罪名是謀反。

田豐的頭懸在高杆上十二天,這十二天裏,袁紹躲在鄴下將軍府後園的一間名為玄豹閣的紅樓裏,和他的五個寵妾在一起。

這五個寵妾都是絕色的美人,正當青春妙齡,個個風情萬種。她們的姓氏依次是:夏、許、汪、裴、孫。夏姬窈窕,許姬豐腴,汪姬臀部滾圓,裴姬最善叫床,做愛時嬌喘籲籲,鶯啼不止,撩撥得人欲罷不能;最數孫姬癲狂,上床就會叫你欲仙欲死,榮辱皆忘……

袁紹隻有在這五個女人中,才能忘記他大敗的恥辱和憂愁。他幾乎日夜和她們做愛。她們為他彈箏,給他跳舞,然而都是光著身子的。他們的食物是由侍從們送到寢宮的前廳的,他們全是精赤條條地圍坐在一起就餐,就像回到了初民時代。盡管殺了田豐,袁紹心中的鬱悶和仇恨未曾稍減,他在女人身上瘋狂著,女人們感到從未有過的興奮。官渡之戰最直接的受益者除了曹操,就是這五個幸福的女人了。

袁紹由野心勃勃的英雄一下子變成了縱欲的狗熊,當然這二者並非是矛盾的,英雄並非不縱欲,縱欲何嚐不英雄,隻是由於官渡的慘敗袁紹一下子趨於極端而已。欲望和內心的隱秘情感像一束神秘之光必須投射到特定的對象身上,它是財富、權力、女人、土地或者一隻花瓶,否則,生命就成了虛幻的影子。

袁紹沒有那五個美麗的寵姬,他怎麼會熬過官渡慘敗後那段絕望的日子呢!

十月裏的一個夜晚,袁紹頭枕著許姬光滑的大腿,恍然回到了洛陽皇宮前。當時他曾和大將軍何進密謀,誅殺在朝中久掌大權的宦官。中國的皇宮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那裏永遠養著一群沒卵子的男人。這些被去勢的男人住在皇宮裏服侍皇帝和一大群美貌的後妃,皇帝對他們很放心,因為他們和後妃們已經沒有交合的可能。這不僅是為了保證皇族血統的純正,更是為了體現天子至高無上的尊嚴,在那樣莊嚴的權力中心,在那樣富麗堂皇的宮闕中,如果每個男人都正常,天子的神聖在哪裏呢?可是宦官們被剝奪了情欲,他們的權力欲望卻愈加強盛,他們漸漸取得了皇帝的信任,把持了朝政,一群沒卵子的男人在權力的峰巔招搖,這的確是很不成體統的,所以大臣們都覺得國將不國,憤憤不平起來。首倡此事的是大將軍何進。何進本是一個市井屠兒,殺豬賣肉出身。隻因他的妹妹自小最喜吃豬大腸,吃來吃去,卻將一個女子養得如豬大腸一般肥白鮮嫩,皇帝老兒看中了,選進宮去,肥嫩的何氏女征服了皇帝,得專寵之幸。屠兒何進就扔了殺豬刀,進宮去當大將軍了。可是何進畢竟是個屠兒,他隻配對付一頭豬,對付比豬更狡猾的人他就顯得愚蠢了,盡管是對付一群沒卵子的男人。

皇宮的凶險在於你前腳邁進去,一不小心,就栽進了永劫不複的地獄裏。宦官們假傳太後的聖旨,誆何進進宮,何進進宮就被砍成了肉醬。皇宮裏幾乎時時都在醞釀陰謀,有時你的命運就取決於千鈞一發的一瞬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永遠是宮廷政治的最高法則。袁紹忘不了他帶著禦林軍在皇宮前的呐喊,那時他是禦林軍的校尉,如果他不殺進宮去,他將和何進同等下場。他站在皇宮的高牆下,發一聲喊,宦官們卻將何進的人頭從高牆上拋下來,血淋淋的人頭落在他的腳前,使他想到何進當年割下的豬頭,不禁厭惡得要死!他拔出寶劍,高舉在手,吼道:“弟兄們,殺進宮去呀!把沒卵子的宦官全部殺掉啊!”

他的軍隊撞開皇宮的大門,殺進宮裏。

屍伏禦街,血流丹墀,想起皇宮裏的血腥殺戮,他至今有一種戰栗般的快感。他看到穿著黃衣的大大小小的宦官們像耗子一般在宮中亂竄,有的跪在地下,像搗蒜般地磕頭……曾經威權無比令人恐懼的人一下子變成了張皇失措的甲蟲,這種命運兩極的神奇變化就發生在一瞬間,而這一瞬是永遠令人激動不已的!他看到進宮辦事的臣子們褪下了褲子,光著屁股,戰戰兢兢地站成一排,提起他們的陽物,讓士兵檢驗,以求活命的情景;而一群老宮女們則紛紛然撲到陵雲台女牆邊,睜大了眼睛,驚愕地望著真正男人的標記……這一次,共殺死宦官兩千三百一十四人,有七個挾持小皇帝出宮的宦官是被士兵們追到河邊,走投無路,投河而死的。事後,他把六個士卒斬首示眾,他們趁著混亂,把死去的老皇帝的一個妃子堵在一座偏宮裏輪奸了。當然,那個被輪奸的妃子已經不能再留在宮裏,嫁到民間去又有損皇家尊嚴,於是被下令用一條白綾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