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真水無香,百年好合

這樣的書寫,顯然比起錢鍾書和楊絳本身的愛情要笨拙和淺顯得多。當他倆出現在我們眼前時,已然是老人模樣,可是再老態龍鍾,再佝僂疲憊,他們也有過光彩照人的青春。一個是享譽清華大學的才子,一個是詩學孝義滿腹的才女,從年少時期的一記擦肩而過,月老的線就早已暗中將二者的步履緊牽。結為連理後,二人相敬如賓,在治學之道上相互支撐,一個是榮耀榜樣,一個則是得力輔佐,即使在國家運動時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二者也是同甘苦共命運,毫無怨言,從苦難中一路相攜走來。

本書還原了兩位老人的青春年華、求學之路,從一而終的愛情成為整本書連接二人治學生涯的線索。愛情不是將所謂的"愛"放在唇邊,而是以相扶相掖的姿態共同抵達人生的理想和終端。敘述上時而從容時而簡約,以兩人各自的作品的影響和產生背景作為依據,將伉儷之情襯墊得更為動人。作者定有做過大量的準備工作,巨細靡遺地展現了學人夫婦的人生和愛情。

書中回溯了錢鍾書與楊絳的愛情往事,兩人從清華大學走向牛津大學,又從牛津大學走向巴黎大學,一路求學,並在愛情滋潤下誕下寶寶。他們在異國他鄉的旅程中,一定有過浪漫和感動。國內戰亂,他們卻毅然選擇歸國,選擇清貧、單一的治學創作的生活。錢學研究者胡河清曾如此讚賞二人:"錢鍾書、楊絳伉儷,可說是當代文學中的一雙名劍。錢鍾書如英氣流動之雄劍,常常出匣自鳴,語驚天下;楊絳則如青光含藏之雌劍,大智若愚,不顯刀刃。"兩句話,一雙劍,將兩位學人在學界的地位和風格全提點出來了。而兩者寫作風格上的迥異,或恰是彼此互補交融的一個力證。

錢鍾書身上有書呆子氣,自有一股讀書人的清高,才學上的造詣一定也引得周邊嫉妒,若他是一盞晃眼的燈,楊絳便是他的燈罩,替他收斂才氣四溢的光芒。她曾說自己是他的"攔路虎"。為了在晚年爭取更多時間治學,他們閉門謝客,都是楊絳謝的客、閉的門。與外界幾乎斷絕聯係的大隱之風,或許與他們此前受過傷害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假如沒有晚年下鄉勞動改造的遭遇,他們的愛情未免帶著與世隔絕般的天真,可是即便下鄉改造,田間地頭依然盛開著他倆的浪漫,在說話容易遭罪的年代,他們用小紙條傳遞所思所想。

楊絳的戲劇作品《弄真成假》上演後,錢鍾書從中獲得靈感,打算寫一部現代版的《儒林外史》,這便是後來長銷不衰、影響好幾代人的《圍城》。那句"城裏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現已是用來形容愛情與婚姻絕佳的名言了,略帶調侃的語氣,仿佛吸納了英式幽默中的那種刻薄,但的確道出了真諦。小說雖然轟動受歡迎,錢鍾書卻隻寫一部。他與楊絳共同養育的孩子也隻有一個:錢瑗。有了孩子後,他們就組成了三人世界,和樂共處,全然沒有兩代人之間的隔閡與代溝。當錢瑗、錢鍾書相繼離世,唯留楊絳一人存世,她在《我們仨》裏感慨道:我們走散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無非便是親人辭世、無依無靠,曾經的歡樂都轉眼成雲煙。楊絳收拾自己的餘生,便是與錢鍾書的手稿共度,編輯整理他生前所有的手劄筆錄,從他遺存的墨跡裏找尋生前的那個他。一個人的孤獨裏,誰說缺了愛情的浸潤?這又是另一種相守和陪伴。錢鍾書病榻前日夜陪護,離世後善後與整理事宜,都由楊絳一人落實,她耳畔猶存錢鍾書離世前拋下的一句"好好活",於是全心全意活下去,為兩人的曠世奇絕的愛情。即使在多年後,拍賣行驚現錢鍾書與友人的信劄,她也毅然挺身堅決抵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