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出生。
她生的黑瘦枯幹、眼神呆滯,又不愛哭動,人都說是灶王爺身畔的柴禾精轉世,她娘依著她的長相叫她木丫。
她娘是他爹花了一百二十文買回的粗使丫鬟,吃多了酒強要了她娘。她爹的原配夫人發覺她娘有孕後怒不可遏,連夜便將她趕出了門。
自此她娘便淪為了乞丐,她出生後,也跟著她娘做乞丐。
那一年,她七歲。
她偷偷去私塾門外聽先生講書,耽誤了乞討,她娘便打折她一條腿,好了以後便跛了,他娘說跛子更好,跛子能要到更多的錢。
那一年,他八歲,她也八歲。
她娘也惡疾纏身,自覺時日無多了,便送她到她爹麵前,不求認祖歸宗,有口飯吃就好。
她爹那原配本是不肯,恰好鳳家的獨孫身染重病,有個路過的高人說,隻有他的姑姑方可護他一世周全,為了孫兒能活下去,原配夫人同意讓她留下一試,卻沒有留下她娘。
那一年,她九歲。
那高人的話沒有靈驗,雖有她在,那鳳家的獨孫還是死了。死就死吧,他本就對她不好,她也不喜歡他。
她沒能發揮期許中的作用,鳳家倒也沒有趕她出門,隻是上上下下對她皆不恭敬。她不在乎,日日有食果腹,夜夜有瓦遮頭,衣服上再也沒有補丁,不過聽幾句罵,算不得什麼。
那一年,她十歲。
一年前,他那做官的祖父與商人勾結販賣私鹽之事敗露,被朝廷判得滿門抄斬,幸而東土律例仁慈,赦了十二歲以下孩童,鳳家上下,唯她幸免於難。
不過是重回街頭做乞丐,算不得什麼。
那一年,她十一。
她乞討時一個不小心,被疾馳的馬車撞進冰冷的河水裏,高燒不退,苦熬幾天後再不知人事。一個叫劉二的老人救了她,還收她做了女兒,從此她又有家了。
那一年,她十四。
她跟著劉二進洛城送炭時認識了周家阿郎,周家阿郎對她有意,木丫也不討厭他,兩人的情意卻終因為劉二的反對而作罷。
那一年,她十八。
她爹給她尋了一門不錯的親事,陪了半生的積蓄與她做妝奩,風風光光將她嫁了。
那一年,她二十五。
婚後七年無所出,她被夫家一紙休書趕出了門,她沒哭也沒鬧,帶著當年劉二給她的嫁妝,不聲不響回了鳳鳴山,重新張羅起燒炭賣炭的營生。
這天,木丫進洛城收賬,偶然遇到了周家阿郎。
雖已過去十年有餘,周家阿郎仍思戀著木丫,得知木丫已解了婚配,便帶著聘禮上門求親。
木丫以為自己不能生育,本是不肯,幸好畫宅的醫郎給了她一個方子,幾服藥下去便醫好了她不行癸水的隱疾。
她應了周家阿郎的求娶,擇了個好日子過了門,周家阿郎娶了她,也算償了此生的夙願——隻是說來奇怪,過門不久周家阿郎突然問她要不要去拜祭一下她的侄兒。
她絞盡腦汁,方記起自己確實有個與自己同歲的侄兒,可他早在九歲那年就病死了。隻是連自己都忘記的事周家阿郎怎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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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木丫走過,王準又問:“那鳳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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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一,大雪。
鳳滿對弑殺公主一罪供認不諱,被判斬立決,於洛城鬧市前當眾行刑,睿帝親自監斬。
好事的百姓將鬧市旁的刑場圍了個水泄不通,都來看著昔日風頭勁盛的人物是怎麼掉腦袋的。
睿帝問他可有話說,他笑著搖了搖頭。
手起刀落,鮮血頓時濺出三五丈遠。
刹那間,鳳滿的身體、頭顱連同噴濺出的鮮血如木炭一般燃燒成亮橘色,一陣風過,又張揚成耀目的明黃。
“鳳凰涅槃了。”有人高聲道。
“是啊是啊,這鳳滿定那神鳥轉世,涅槃重生了……”有人附和道。
圍觀百姓皆跪地膜拜,求鳳凰保佑。
幾起幾叩間,鳳滿那炭身燃燒殆盡,化成一捧如雪霜灰,隨風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