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用血淚和悲憤,用慘痛和詛咒,送走了一千四百多個日日夜夜。不堪回首,而又永遠不可忘記的盧溝橋事變,已經將近四年了。中國的半壁河山仍在猛烈的炮火中燃燒,仍在彌漫的硝煙中震顫!在瘋狂的日本法西斯麵前,幾乎每天都有一批善良的中國人倒在血泊之中,幾乎每天都有一批建築物成為瓦礫場!
然而,在日本東京都千代田區一號,在占地六百六十萬平方米的日本天皇皇宮裏,環境是這麼幽靜安然,空氣是這麼清新爽朗,氣氛是這麼歡快祥和,處處令人心曠神怡,如同另一個世界裏的仙境神地。
“把災難和痛苦強加在人們頭上的戰爭狂人,卻是世界上最需要安全,最需要幸福,最需要權勢,最需要享樂的人。”還是赫胥黎老先生說得明白。
現在,是一九四一年六月十八日上午八點五十分。日本天皇裕仁與皇後良子用罷早餐之後,怡然來到更衣室,由侍從官入江佐正、德川良弘幫他脫下身上的便衣,把皇後事先挑選好的藏青色呢料西服給他穿上,再請他坐下,幫助他穿上皮鞋。按習慣,領帶由皇後幫他結在脖子上。當良子幫他結上殷紅色的領帶之後,他沉思片刻,說道:“凡是接見外國元首,朕都穿軍裝。上午朕要接見南京國民政府主席汪先生,你怎麼讓朕穿西服呢?”
裕仁穿軍裝,是為了在外國元首麵前表示他是日軍陸海空大本營的最高統帥。對此,良子自然心領神會,她微笑著說:“陛下不是先去表禦所閱批文件麼?皇上接見汪先生的時間定在上午十一點半,到時再更換軍裝就是。”她的聲音很優美,如同她的體態一樣。
裕仁點點頭,表示同意。
從裕仁的寓所吹上禦所到他的辦公地點表禦所,步行十二分鍾可到,但他想到清早起來做完祈禱之後,已與良子在禦花園散步二十分鍾,不願意再步行,就由入江佐正、德川良弘和護衛官、便衣警察官護衛,乘坐三分鍾的轎車來到表禦所。轎車的行速是緩慢的,與步行差不多。
他剛端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侍從長藤田文德先送來一杯熱茶,再將內閣會議、樞密院、大本營參謀總部通過的九份文件呈上,然後垂手而立請天皇閱批。
裕仁閱讀文件的進度很慢,這說明他的認真。一切國家大事的決定與否定,全在他的一念之間,全在他握筆掌印的指頭之上。他畢竟不是那種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帝王。他與往常一樣,凡是在這種時候,心中就湧起一股崇高感,豪邁感,神聖感,莊嚴感,甚至伴有幾分舍我其誰的衝動。
九份文件都閱讀完了,他把大本營參謀總部《關於招募隨軍慰安婦為在華皇軍建立慰安所的決議案》擱在一邊,就在其餘八份文件上批字。他隻在兩份文件上用毛筆署上“裕仁”二字,大概寫字比蓋印更費勁,其餘六份文件隻加蓋印章:對可以同意的事就蓋上“認”字,對給予批準的就蓋上“可”字,對宮內廳送來閱覽的文件則蓋上“覽”字。那兩份由裕仁簽名的文件,要分別在他的名字下麵蓋上禦璽和國璽。蓋禦璽的文件,是內閣會議關於日本政府借給汪精衛政府三億日元的決議案。禦璽上刻著“天皇禦璽”四個字,係純金所製,重達四公斤,是當今世界上造價最昂貴的印鑒之一。這顆金印始鑄於明治七年(一八七五年),迄今已有六十六年曆史。那份要蓋國璽的文件,是日本派往印度的新任大使赴任時所持的國書。國璽也是純金的,重量隻有二公斤,是裕仁的父皇大正天皇在世時鑄造的,上麵刻著“大日本國璽”五個字。這兩顆金印由年過半百的藤田文德保管,他從保險櫃裏拿出金印,按照天皇的指點,吃力而謹慎地分別蓋在兩份文件上。
接著,裕仁又拿起那份關於建立慰安所招募慰安婦的文件看了一遍。何謂“慰安婦”,裕仁很清楚。日本史書裏有記載,日本大辭書《廣辭苑》裏也有詞條,解釋為:“隨軍到戰地服務,以身心安慰過官兵的女人。”更何況,《決議案》裏已寫得十分明白:“據駐華派遣軍總司令部報告,在華皇軍出兵已有六分之一的人染上了性病,嚴重影響部隊的作戰士氣。……若有了經過檢查無性病的女性為慰安婦,方可確保士兵之健康和日華戰爭之全勝。”
依靠性刺激打勝仗,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裕仁皺了好一陣眉頭。他在思索什麼?是在思索人性還是獸性?兩年前,他曾經對在上海、廣州的日軍建立“行樂所”的事情給予過尖銳的批評:“在進入文明世界的今天,軍隊還在搞什麼‘行樂所’,實在有失國體,也勢必引起世界輿論的抨擊,必須立即製止。”如今,那麼多的士兵患性病,對他是個莫大的諷刺。他的眉頭又皺了皺,是感到惱火,還是從人類生理狀況考慮,感到一百多萬侵華日軍的性騷動不可抗拒?隻有裕仁自己知道。本來不是宮內廳送來的閱覽文件,他卻不置可否地在上麵簽了個鮮紅的“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