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1 / 1)

江南的春天,就是空氣也透著幾分黏膩。和風摻著細雨,恰到好處地讓人沉浸卻又不致沉醉。放眼望去,大半個雲暨城都籠在煙霧之中,倒當真應了那句"霪雨霏霏,連月不開"。倘若走到近處,便可見縹緲之中幾戶人家,嫋嫋炊煙氤氳了如畫的景致,窈窕少女相攜著竊竊私語,偶爾幾聲犬吠、孩童的嬉笑傳入耳中,也是說不出的愜意。

莫方琛便是在這樣一個小山城裏出生的。

莫家老爺莫文鈞本乃一介書生,陰差陽錯地結實了江湖名門的大小姐,入贅到了江南。雖沒有夜夜笙歌的浮華生活,倒也過上了與鶴同居的逍遙日子。

莫家三子,大哥莫少商多年經商在外聲震一方,二哥莫亭韻終日深居簡出不見蹤影,唯獨三子莫熙城和他年紀相仿,時常結伴而遊。不同於兄長的嫵媚,莫方琛繼承了父親那俊朗的容顏,輕輕一笑便撩動無數少女的心弦;骨子裏又全然是他母親的高傲不屈,這對任何一個渴望成為俠士的少年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因此,還未及冠,便已成就一代風雲人物。

世人都言,隻需三五年,莫家幺子定成大家。

然而莫方琛卻不在乎。莫家乃道中名門,想當年大小姐比武招親可是轟動一時的大事,且不說阿諛奉承之輩,縱是拜師學藝的也可裝上幾大屋子,為的不過是莫家祖上傳下的絕學“燕飛來"。來來往往之間,人心炎涼他早明晰,什麼海誓山盟什麼金蘭與共,不過是功成名就之時隨意踐踏的草芥。他不點破,隻是覺得這太可笑。

除開這些,他不稱雄還因為一個人—雲暨城的少城主,七歲便被送上藍雀山潛心修煉的雲衍。

大概還是兩人六七歲的年紀,雲家與莫家相約於雲暨山上,莫方琛第一次見到這個被譽為百年難見的習武奇才。出生於江湖大家,沒幾分傲氣必會遭人笑話,莫方琛本來就對搶了自己風頭的家夥不滿,一見居然是個女童般精致的小子,一雙風眼更是煙波流轉顧盼生情,登時怨從心起,吵著要同他比試一番。本是成竹在胸,怎料這雲衍雖長著一對和旭多情的鳳眼,招式卻毒辣老練出奇,讓初出茅廬的莫方琛措手不及,十幾招便敗下陣來。但他到底不服,咬牙擦去嘴角的鮮血:“再過幾年我便出師了,你小子有本事給我等著!”

原本已準備離開的人聞言忽然轉身,帶著與年紀不符的深沉笑意:“我等著。”

眼角一點淚痣,欲罷還休,攝人心神。就連莫方琛自己也不明白,在那之後的幾十年間,這個笑容為何會令自己失去了一切也心甘情願。

十年後,莫宅。

黑衣少年倚欄獨坐,半眯著眼凝視廊外被細雨打皺的荷塘。正值春時,塘內僅餘幾枝殘荷,雨珠墜在葉麵上,一片晶瑩。不由就想到了雲家少爺初上藍雀山也大抵就是這麼個時節,輕歎一聲,隻覺肩膀被人摟住了。

“莫小少爺可是在思春?”調笑入耳,他隻眉峰一揚:“方琛是在思量三哥要如何給柳家一個交代呢。”

莫家三少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般垮下一張俊臉:“早知那柳芊芊如此纏人,我斷然不會答應她了。”

幾日前柳家上門提親,莫家三少莫熙城生性放浪,硬要與柳家小姐共結連裏,可回頭仔細一思量,放不下那燈紅酒綠無拘無束的生活,幾句話把人家打發回去。柳芊芊是柳家老爺的獨女,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柳老爺本就是礙於莫家名聲同意了這樁親事,寶貝閨女竟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汙了清白,自是不能罷休,一時江湖動蕩。然而莫老爺也是聰明人,放出話來莫熙城所作所為全由他一人擔當,莫家決不幹涉半分。言語之間,莫熙城一下成了眾矢之的。

莫方琛好氣又好笑的看著自家三哥,正欲開口,莫熙城卻先他一步道:“聽說雲家少爺快出關了?”

莫方琛心中一驚,目光卻未離開荷塘:“十年,寶劍出鞘,足矣。”

藍雀山,自古就是武林聖地。據說山上藏有秘籍千冊,神兵利器更是不勝枚舉,其中最傳奇的,莫過於藍雀宮宮主。不同於其他大家,宮主素來深居簡出,性情古怪,隻在武林大會稍稍露臉,就連座下弟子也鮮少外出,外人更是還未登頂便會被打下山腳。但這一規矩卻在十年前被打破,雲衍也由此成為街頭巷議的中心。

然而雲衍本人,卻自上山的那刻起便徹底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關於這些,莫方琛不是沒有疑慮,然而母親常說“江湖無常,人心莫測”,他也隻得暗歎技不如人。十年的時光,讓他由昔日賴在母親膝頭的稚子變為背著長劍走南闖北的少俠。當年名揚四海的“巧手金燕”莫飛燕雖已逝去,其親自授以祖上絕學的莫方琛卻日漸成熟。

如今,雲衍出關,當年的約定曆曆在目,他也早不是那個毛頭小子。孰強孰弱,就留待世人評議,他想要的,不過是再見那日夜思量的眉眼。

側目遠眺,雨絲交錯,織盡萬千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