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置身於冰窖,四周俱是寒氣襲人,來處去全然不通,天上地上再無留戀,但牙齒打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感覺身上在發抖,其實卻並不能動彈分毫,隻怕動一動便會癱軟了下來——原來,那老母雞修成的嬤嬤一句也沒說錯,我的父親燮焚在仙界的確算得上魔頭,且與姨母有著殺夫氣母之大仇。
姨母對我素來冷淡的眼神也沒錯。
設身處地,若是我,瞧著仇人的女兒在自己眼皮下晃,隻怕都不知道被掐死過多少回了!
鮫王冷冷道:“天界判了你娘親受九九八十一道洪天玄雷,聽說她身邊常年跟著的那少年強替她擋了一記。等到燮焚趕到,她已魂飛魄散,六界難尋。”
我木然直立,腰杆挺得筆直,便像此刻身上栲了鐵枷一般,既重且沉,卻幸得能助我立得筆直,不致就地倒下去,平白與人做了笑談。離光的聲音近在耳畔卻遠在天邊:“青兒,青兒你怎麼樣了?”
我茫然的抬起頭,眼前是一張溫雅如水的臉,海藻般的長發,眸中盛滿了憂色。我緩緩綻出一抹笑意來:“不,離光,我很好。我隻是從來不曾聽說過娘親的故事,難得今日鮫王起了興致,要將此事與我說叨說叨,要不然我還一直蒙在鼓裏……”心中一陣劇痛,隻恨不得就此過去,將從前過往盡數拋去。然則心內明白,我這般健康的身體,想要就此過去,不過是奢望而已。
鮫王既已明確表示了厭惡之意,我應當立時告辭,但我欠了嶽珂大恩,他雖不望圖報我卻不能不報。眼下隻有厚著臉皮先住了下來,隻等他康健之後,再行別離。
我定了定神,朝著上座的鮫王道:“多謝鮫王提點,娘親當年之事她既然以性命相擔,到如今自然也再無指責她之意。至於……至於修羅城主……”
我目中酸澀,眼前水霧彌漫,心中實難取舍,也不知該說出什麼話來表達我對這位修羅城主的複雜心情。初時認識他之時,隻覺和藹可親,行不拘禮,甚合我的脾胃,後來得知他乃丹朱的父親,雖將他有意疏遠了幾分,但他從不曾有任何怨意……姨母與他有刻骨深仇,卻與我有教養之恩……
我夾在這兩人之間,隻覺進退不得,將來若見了麵,一言不合兩人若如鳳翼崖頂那次打起來一般,我該如何阻擋?
自以為丹朱的父親如今卻變作了我的父親,我卻已失了當初懷揣瑰寶的甜蜜幸福之意,隻覺添了這麼一重關係,再要我踏進丹穴山一步,我已心內愧疚成河,不能止息。
我緩緩朝鮫王施了一禮,告辭而去。心神恍惚,也不知他又說了些什麼,竟然一句也未曾入耳。隻是最後跨出殿門,聽得鮫王嚴厲的一句:“我鮫族再不濟,也不能同修羅城結盟……這豈是上策?”
離光語聲卻是從未有過的激越:“父王……”
我心神恍惚,聽過也當隨風過耳,進不得腦海中去。隻緩緩而行,仿似能瞧見那萬事不拘的丹穴山二公主,垂淚跪在山下懷抱幼女前來請罪的憔悴模樣,那時候,我定然也讓娘親為難了!
我不過甫出生,卻被娘親托付了姨母教養。姨母從來端莊嚴苛,從前我還稍有怨意,隻當她對我不夠關心,如今再回頭細想,她每日若要麵對著我,勢必想起被阿修羅部斬殺的姨父鳳澹了吧?
鳳澹,定然是溫如柔波,貼心如淺碧的男,才能令姨母整整懷念了近萬年。
又想起,那一夜的鳳翼崖頂,那被我稱作“姨父”與“叔叔”的男,向著姨母叫道:““赤焰,你為何不將我的小公主還給我?”
心中譬如黃蓮,苦無再苦。
原來,一切全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