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袁世凱稱帝過程中我的處境與觀感(1 / 3)

民國三年(1914年)修改約法以後,袁世凱事實上已成為終身總統,且繼承人亦由他自己提出,實在想不出他還有什麼稱帝的必要。就當時的蛛絲馬跡觀之,促成袁世凱稱帝的,有五種人:一為袁氏長子克定,意在獲立太子,膺承大統。一為清朝的舊僚,意在爾公爾侯,謀求子孫榮爵。一為滿清的親臣,意在促袁失敗,以作複清之地步。一為副總統黎元洪之羽翼,意在陷袁不義,冀黎得以繼任總統。一為日、英、俄三國,意在促中國於分崩離析,永陷貧弱落後之境地,以保持其在中國之利益與東亞之霸權及瓜分中國的陰謀。當時見他的有關的這些人,都是以勸進帝製的話包圍他,我曾對有些熟朋友說:“你們是要將大總統促居爐火。”可以說慫恿帝製的人,很少是主張關係,大多數是為富貴利祿所驅,或者是另有別圖。其中最足使袁動心的因素,是日本強力主張改行帝製。這多少因素將袁毀了,但說到底,總不能不怨袁認識不夠,判斷不夠。

至袁氏帝製失敗之主因,一則是違背了時代的潮流,激起憤怒的民氣;一則是他的親信諸老“怏怏非少主臣”,誰亦不願再做袁克定的臣屬。

袁氏帝製運動期間,全國起義省份除山西之外均已消滅,山西成了舊軍的眼中釘,報告袁氏山西必反,威嚇之函電日有數起,勸導之來人聯袂不絕。最後袁氏特派他的一個侄子常川駐晉,監視我的行動,及至帝製失敗,始由太原離去。此人酷嗜賭博,日夜打牌,一反袁氏指賭博為“牧豬奴戲”之諭示。我曾打算令警察將其查扣送京,穀如墉、劉篤敬等幾位鄉老力勸我投鼠應該忌器,方始作罷。

在這一段時期中,全國民軍勢力均被袁氏摧毀,為什麼我未能罷黜呢?就我的了解:第一、當他的帝製運動開始的前夕,我的部隊已被裁編至一個旅和兩個獨立團,全部不到七千人,而他的心腹巡按使金永的警備隊已有十一個營,其力量足堪與我抗衡。第二、山西在他北洋軍隊四麵包圍之中,與東南沿海各省不同,不可能對他作惡意的反抗,隻好善意勸告。第三、對我不罷黜,尚可以作一個保全民軍省份的幌子,使不深知內情的人還認為他有兼容並蓄的度量。第四、使我的革命同誌對我發生誤解,以為我已放棄了革命的立場。在這種情況下,反對無益,徒足招損,故我始終一本中山先生所示以保持北方革命據點為重的原則,對袁氏虛於委蛇。四年九月,奉天上將軍段芝貴領銜致袁請速正帝位的電文中,列有我的名字,我未表反對;十二月袁封爵的命令,封我為一等侯,我亦未曾辭爵。

帝製運動最熱鬧的時候是民國四年(1915年)的後半年。八月古德諾的《民主不適於中國論》在《亞細亞報》發表後,楊度、孫毓筠、嚴複、劉師培、李燮和、胡瑛等所謂六君子,即組成籌安會,大為鼓吹君主立憲,此為帝製運動的正式開始。楊度是個反對滿清的人,他在日本時曾有兩句名詩:“仗劍西望淚滂沱,胡運炎炎可奈何!”但他是一向主張君主立憲的。遠在籌安會成立之前三月,他就撰有《君憲救國論》。劉師培是個左傾學者,他參於籌安會,並非主動。他有一次曾到山西,但始終未勸我讚成帝製,因他與我的警務處長南桂馨私交甚篤,經南介紹,我對他談話較為懇切。我曾告訴他說:“今日大勢所趨,世界各國均向民主途經轉變,中國民主力量雖尚在萌芽時期,但亦是日長一日。諸君子出謀籌安,固有苦衷,然逆勢亦當顧慮。”他對我這話未表讚成,亦未表反對。

籌安會幕後操縱者主要為袁之長子克定。袁克定為實現繼承帝位的迷夢,曾特地為他父親專印了一份偽版《順天時報》,內容與一般人看的《順天時報》迥異,其中臆造了多少勸告擁戴帝製的消息,以堅他父親稱帝之意。

據了解內幕的人說:與袁克定暗中同謀者,除楊度之外,另一要角為梁士詒。因民國三年徐世昌出任國務卿後,袁世凱曾應徐之請免去梁秘書長之職務,另設內史長以代替之。同一時間,袁又成立了一個平政院,頗似現在的行政法院。平政院中有一個肅政廳,內設若幹肅政使,如同清朝的禦使。肅政廳於民國四年提出一個五路大貪汙的彈劾案。梁為交通係領袖,此案與其關係頗大。梁此時正處於最尷尬地位,為轉移視線,乃出奇製勝,勸進帝製。初勸告袁未之答;繼通過袁克定勸之,袁亦無表示;最後以極迷信的話語袁氏謂:袁氏先氏曆代相承都沒能活到五十九歲的(是時袁氏已五十七歲),應以絕大喜事相衝,袁方首肯。於是美籍顧問古德諾之《民主不適於中國論》與日籍顧問有賀長雄之《日本立憲而強》的論調相繼發表,籌安會宣告成立,梁氏亦於九月十九日組成全國請願聯合會,向參政院舉行所謂“變更國體”總請願。

此外當時慫恿帝製最明朗而積極之文武大員,各省疆吏以奉天上將軍段芝貴為首,中樞大員以內務總長朱啟鈐為首。段芝貴脅持各省通電請袁速正大位於前,又複聯合東北首長孟思遠、王揖唐、朱慶瀾、張作霖等力諫中央討伐唐、蔡於後。朱啟鈐密電各方策商帝製於前,又複主持所謂登極大典籌備於後。這一段時期,我所收到有關帝製的電報中,除統率辦事處者外,即以段芝貴與朱啟鈐領銜者為最多。

統率辦事處是在袁氏親自主持下發縱指揮全國軍隊的機構。他成立這一機構,理論上是為了負起“大總統統率全國陸海軍”(當時中國尚無空軍)的責任,實際上這一機構不隻代替參謀部全部職權,而且亦代替了陸軍部的大部職權。兼任參謀總長的黎元洪對此雖無計較之心,而號稱北洋三傑之一的陸軍總長段祺瑞則不能沒有不快之意。加之袁克定編練模範團與慫恿帝製之舉積極配合,段乃由不到部辦公而請假養屙,而正式辭職。

統率辦事處的要角陳宧輥輶訛,是黎參謀總長的次長,袁對之倚畀特殷。民國四年二月袁為安定西南,命陳以會辦四川軍務名義,率李炳之、伍禎祥、馮玉祥三旅入川,六月間準四川將軍胡景伊入覲,陳繼其任。陳宧於離京赴川前同三旅長謁袁辭行謝恩,一見麵就向袁曲膝叩首。袁驚異著說:“現在國家共和,不可如此。”陳以最諂媚的言詞說:“元首雖以大總統自居,而全國官民則皆奉為皇帝;元首一日不實行帝製,臣此去即一日不複返。”迨至袁氏稱帝失敗,陳始則致袁江(五月三日)電請其退位,繼則通電與袁斷絕個人關係。說者謂袁氏之死,受陳宧刺激最大,亦不能謂為無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