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南懷瑾:此生要修兩條路(1 / 3)

南懷瑾是一個充滿極其濃厚傳奇色彩的人物。他豐富多彩的人生經曆和駁雜深厚的知識,使得他的傳奇又多了幾分神秘色彩。這吸引了很多人對他及他的學說思想的興趣。南懷瑾在海峽兩岸,在日本、韓國,以及東南亞,北美、歐洲,甚至在世界上其它更多的國家和地區,聞名遐邇,而且聲名日隆。

但是,南懷瑾對很多人來說仍是一個謎,而人們描述這個謎底始終是繪聲繪影。在台灣他曾一度名列“台灣十大最有影響的人物”,集教授、大居士、宗教家、哲學家、禪宗大師各種榮譽於一身,被人讚之為“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裏,經綸三大教,出入百家言”的國學大師。有人稱他為易學大師、佛學大師;有人稱他為禪宗大師、密宗上師;也有人稱他為當代道家或現代隱士;還有人形容他是一位世界上第一流、最高明的江湖術士……

這麼多的“帽子”使得南懷瑾越發像個謎團。不過,他還真有點像古老農業社會三家村裏的落第秀才,潦倒窮酸的老學究,在瓜棚豆架下開講《封神榜》、《三國演義》……他出入於儒、釋、道三家之間,道骨仙風之中透著凜然之氣,慈眉善目之下常作驚人之語。這位著作等身的老先生學養深厚,融貫古今,對文學書法、詩詞曲賦、醫卜天文、拳術劍道等均有研習,教化涵蓋了儒、釋、道三家精義。

1955年南懷瑾第一本書《禪海蠢測》在台灣出版,被丟棄在書堆裏無人問津,而到了上個世紀60年代,南懷瑾的大名與他的各種著作已在寶島風靡一時。1990年上海複旦大學出版社將他的《論語別裁》引進大陸,並沒有預想到海峽對麵也會迅速掀起一股“南懷瑾熱”,而且熱到現在還沒有降溫的趨勢。

南懷瑾就像蠶吃桑葉而吐絲一樣,憑借自己廣博的閱讀來融會貫通,把傳統經典文化變成一種適用於社會人群的教化,他擔負起了現代文化斷層的重整工作。隨著這幾年傳統文化的升溫,南懷瑾成了這個虛浮時代裏一位人人可以求教的曠世賢師。

亂世人生如飄萍

1949年的中國,宛如肆掠的洪水退後又露出的殷實土地。伴隨著毛澤東“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的鏗鏘詩句,解放軍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勢南下。這時已經歸隱山林的南懷瑾本已閑散入定的心再也無法平靜,時年31歲的他之前在這天翻地覆的易轍之季一直如同閑雲野鶴般淡泊。早已看破政治險惡的他,在兩年前就辭去大學教務返回浙江樂清故裏,旋即歸隱於杭州的天竺靈隱山中,在風雨不斷敲打的書窗下,細細披閱了浙江省立圖書館所藏文瀾閣《四庫全書》與《古今圖書集成》。繼而又大隱隱於市,避亂世於上海虹口區的一個佛教醫院裏。他住在當家的智方法師給他安排的一間特等病房裏,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獨自安靜的讀書修身。

與曆史上每次的改朝換代一樣,在充滿喧囂和激情的同時,也伴著迷失、無奈和惶恐。南懷瑾雖和新舊政權都沒太多瓜葛,既不是前朝遺老也不是新朝的顯貴。但他畢竟在國民黨統治下生活了幾十年,在政治上、思想上乃至個人關係上同國民黨政權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他曾經在中央軍校當過教官,並接受過政治訓練;在西南的時候,他的一個朋友乃國民黨西康行轅主任賀國光,曾經送給他一個“少將參議”的頭銜。當時南懷瑾的心裏思忖到,若等共產黨來了,他的這頂帽子應該足以使他掉腦袋。

畢竟適應並融入一個新的社會,除了需要時間,也需要勇氣。從政治思想上來看,南懷瑾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盡管不滿國民黨政權的腐敗無能,卻不會跳出這個營壘反戈一擊。就在南懷瑾要走未走之際,李宗仁當上了代總統,來收拾這風雨飄搖的殘局,其心腹白祟禧托人傳話給南懷瑾,願意請他出山,並許諾的官銜是政洽參議兼秘書。但南懷瑾感覺是大勢已去了,吟出“千裏長江皆渡忙,十年養士得何人”的詩句,不想為這個氣息奄奄王朝去賣命。

1949年2月28日,南懷瑾還沒來得及和家人告別,就匆匆地隻身買好去台灣的船票。從大陸倉皇逃難的船隻一般都超載,就在南懷瑾出走的前天還發生一起翻船事件,使得幾百人葬身於魚腹。南懷瑾經波曆險來到台灣基隆,回想這段狼狽出逃的經曆,感慨萬千的吟出:“三百年來養士潮,為何文武盡皆逃。”

其實在1947年他曾回過老家,偏安一隅的家鄉那時平靜得還聽不到槍聲。在這個偏僻的鄉下,南懷瑾算是個在外見過大世麵的人,冷清的小村莊因他而短暫的熱鬧過一陣。有一天半夜,老父忐忑不安的把南懷瑾叫起來,問他天下大勢將如何收場?南懷瑾肯定地回答說,國民黨已是落日殘陽,共產黨肯定要坐天下。這次他回來,是同家人商量,全家一起走。父親沉默了半天對他說,我們不走,你自己趕快走!

南懷瑾沒有說動父親,隻好辭別了年邁的雙親和嬌妻幼兒,再次離開家鄉。他本打算自己先去台灣安頓好,再把全家老小接過去。誰知道是一去之後天翻地覆,隻得天各一方地望洋興歎,從此生死兩茫茫。直到雙親辭世也沒能見上一麵。1990年2月14日,南懷瑾的母親壽終正寢,南懷瑾也沒能見上最後一麵,這是他心口永遠的痛。年輕時他辭親遠遊,人到中年又去了台灣。“父母在,不遠遊。”深受傳統文化教育熏陶的他,對於自己一直未能親自盡孝、母親離世時也不在身旁一直耿耿於懷。

南懷瑾這一生一直反對過生日,他在看來生日為母難日,那天既是母親受苦的日子,又有什麼好慶祝呢?學生劉雨虹女士曾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端著蛋糕向他說“生日快樂”,豈知,南懷瑾看也不看他一眼,不理也不睬。這次冷遇過後,學生們再也不敢向老師賀壽了,以免又自討無趣。其實,每逢母親生日那天,南懷瑾都心有所感。對他來說,對父母的思念和對故土的依戀是統一和諧而不可離分的,久而彌深,老而彌篤。

母親去世的當年秋冬,南懷瑾充滿愧疚地邀請大陸的妻子王翠鳳來香港會麵。不思量,自難忘,重逢時南懷瑾對她說:“過去幾十年辛苦你了,日子不好過,讓你受了許多委屈折磨。”可王翠鳳卻平靜地回答:“過去的事說它幹什麼,隻管未來吧。”南懷瑾的學生們熱情帶著這位師母去逛商場、看電影,甚至到美容院燙了頭發,還要買高跟鞋送給她。對大家的熱情,王翠鳳愉快而自然地一一接受,她為了使大家高興,使事情圓滿而默默地承受一切。

50多年的夫妻,相聚隻有兩年,再相逢也隻有兩周。而南懷瑾在台灣一呆就是36年,一直到1985年7月才離開。在台灣,南懷瑾度過了人生的壯年和中年時期;在台灣,也是他開創一片天地和享有盛名的時期。

在台灣的困頓歲月

南懷瑾剛來台灣時還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小輩,跟傅斯年、羅家倫這些五四時期就暴得大名的學者來說,地位懸殊的無法相提並論,他既不是國民黨“搶救”來台灣的學界名流,也非政治軍界的大員。在台灣的國民黨政府眼裏微不足道的南懷瑾當時孤身一人流落台灣,帶來身邊的不是黃金美鈔,而是一大堆笨重的書籍。過了而立之年的南懷瑾,在這塊孤島上所麵臨的首要的任務卻是生存。

那時的台灣籠罩在失敗的陰影之下,敗退海島的蔣家王朝成了風聲鶴唳的驚弓之鳥。雖然當時台灣當局以黃金和外彙為十足準備,發行了與美元直接掛鉤的新幣,並同大陸國民黨貨幣脫離關係。然而通貨繼續膨脹,因為台灣銀行為滿足極為巨大的軍費開支而印發紙幣。台灣物價從1946年起平均每年上漲一倍,1949至1950年度則上漲500%。在動蕩不安的世態下是物質的極度缺乏,一串香蕉三個雞蛋,就是一個攤販貨攤上的全部物品。老百姓都是窮的叮當響,放眼望去滿街都穿著木拖板的。

南懷瑾那時住在基隆。有天基隆一家小旅館失火,住在旅館的旅客本來都是從大陸逃難來的,現在又成了無家可歸的人。有個叫楊向薇的東北姑娘孤身一人來台灣,她也在這批火災難民之中。南懷瑾天性慈悲仗義,他的家就成了臨時招待所。不久難民們先後都搬出去,隻有楊向薇還住在他家。同是天涯淪落人,很快他們碰撞出火花組成了新的家庭。

百無聊賴的南懷瑾迫於生計,在一些朋友慫恿下,同溫州同鄉一起做起船運生意。三兩條船,十幾條槍,很快東拚西湊地齊備了。南懷瑾又有幾分書呆子氣,所以取孔子“見利思義”之句,給公司起的名字叫“義利行”。“義利行”主要業務是從琉球運貨到當時還在國民黨手裏的舟山,再從舟山把貨運到琉球去轉賣。現在還有人介紹南懷瑾說是台灣商人,這是極其不準確的。這個“義利行”是南懷瑾生平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從商。雖然南懷瑾也掌管雜誌和出版社,還掛著香港一家公司董事長的頭街,那不過是掛名而已,董事長其實是不“懂事”。

南懷瑾畢竟是個秀才之身,不懂經營之道又菩薩心腸豪爽待人,沒有商賈的精明卻樂善好施,一些從大陸逃到台灣來落魄的流亡者,南懷瑾經常慷慨地接濟他們。“義利行”的經營真正遭到毀滅性打擊,是因為國民黨要從大陸撤退,“義利行”的商船被征用來運殘兵敗將。“義利行”船上汽油、貨物都被燒掉,船隻最後也被強占,這次劫難使南懷瑾的投資血本無歸。

一夜之間南懷瑾成了負債累累的窮光蛋。本來困頓的他更加雪上加霜的。那時南懷瑾的四個孩子已經相繼出生,落魄的南懷瑾不得不拖兒帶女的棲身於基隆海濱一個陋巷中,一家幾口都擠在瓦可漏月、門不閉風的一間小屋裏。幾個子女尚在髫齡或繈褓中嗷嗷待哺,窘迫之極的南懷瑾為了生存,一度靠典當衣物為生。南懷瑾自己形容當時之情況為:“運厄陽九,竄伏海疆,矮屋風簷,塵生釜甑。”生活清苦的難以用隻言片語說清。關於這一段生活狀況,他的學生張尚德教授曾這樣描述:“一家六口擠在一個小屋內,‘家徒四壁’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窮,因為他連‘四壁’都沒有。然而,和他談話,他滿麵春風,不但窮而不愁,潦而不倒,好像這個世界就是他,他就是這個世界,富有極了。”

超然物外,性情坦蕩灑脫這是南懷瑾素來的秉性,所以他能在艱辛的日子裏窮而不愁、潦而不倒,依舊能保持一個平和的心態,最難得的是他又重新撿起擱置很久的筆。1955年,在如此窘困的處境下,南懷瑾完成並出版了他來台灣的第一本書——《禪海蠡測》。

《禪海蠡測》全書以禪宗為主眼,融會眾流,釣玄剔要,精微闡述,為求證無上菩提大道者,鋪設一條登堂入室之梯。《禪海蠢測》剛出版時每本定價新台幣5元,在基隆書攤上出售,銷售慘淡到連一本也賣不去。但時光流淌到10年後,少數流傳出去的此版本舊書,在香港書攤卻成了每本20美元的奇貨。

不久之後,南懷瑾舉家遷居台北龍泉街,住在一個菜市場附近。這次居住環境更為惡劣,汙穢堆積的菜市場臭氣熏天,販夫走卒吵吵嚷嚷地喧囂終日,南懷瑾卻身居其中充耳不聞。他經常右手執筆疾書,左手抱著幼子,雙腳還要不停地蹬著搖籃,以防其中尚在繈褓的嬰兒哭鬧。在此困頓坎坷境遇,南懷瑾不得不“煮字療饑”,著書多為稻梁謀。雖處於人生的逆境,但南懷瑾仍能安貧樂道,恬淡為樂,在資料極其缺乏的情況下,憑著驚人的記憶完成了《楞嚴大義今釋》和《楞伽大義今釋》兩部傳世之作。

前者是探尋人生宇宙真理之本原,乃為步入佛門、悟證真空妙有的一部奇書。後者解析唯心、唯物的矛盾,裏麵列有108個人生思想哲學問題,堪稱唯識學寶典。這兩本書的問世,給南懷瑾帶來了久違的希望,但在書店依然是堆放在拐旮旯,少有人翻閱。

後來,有一位商人願意出錢買下一些書,南懷瑾以為總算碰到好心人,自己的苦心沒有白費。誰知道這個商人原來是一個肉商,他把這些書買回去,然後把紙都撕開來,拿來包肉用。這件事,南懷瑾後來經常提起,當作一個笑話。實際上,這裏麵包含了多少文化人的悲哀。

1960年胡適在讀到《楞嚴大義今釋》時,對秘書胡頌平說:“《楞嚴經》是中國佛教影響最大的一本書,因為是中國和尚偽造的,人家看得懂,不像翻譯的佛經的難懂。南懷瑾用白話來解釋,倒有道理,不過是批評梁任公的文字,因他第一個人提出這書出於中國和尚的偽造。這本今釋引用1953年出版《學術季刊》第五卷第一期上羅香林的《唐相房融在粵筆受首楞嚴經翻譯考》的文字。”

這本書隨後逐漸暢銷島內外,人們高度評價說,“自從一讀楞嚴後,不看人間糟粕書”。南懷瑾之名遂為更多的人所知曉,邀請他講學的學校也漸漸多起來了。

傳奇經曆越傳越奇

隨著台灣經濟的複蘇,文化氛圍的逐漸形成,南懷瑾隱士生涯中打下的那些根基就逐漸顯出了實際意義,逐漸的越來越多學校、機關、社會團體邀請南懷瑾去講學。他頻繁地出入各種講台,淵博的知識與幽默的口才,開始吸引住很多的聽眾,他的粉絲與擁躉者的隊伍也逐漸龐大。關於他早年的傳奇故事也吊足了很多人的胃口,他的人生經曆在人們一再追尋下逐漸清晰,並且在口耳相傳中越傳越神奇。

南懷瑾的故鄉是浙江溫州樂清,1918年他出生在樂清靠海邊的一個小鎮翁佯鎮下一個叫南宅的古村。南宅顧名思義是個以南氏家族住宅命名的村落。南作為一個冷姓僻氏不見於《百家姓》,作為“南麵而王”的帝王後裔,南卻被中國最早的姓氏譜牒著作《世本》記載,被司馬遷的《史記》資格認證——禹為姒姓,其後分封,用國為姓,故有夏後氏,有扈氏,有南氏。

南宋紹興末年,南氏始祖之子把全家搬到樂清翁佯的海濱定居,子孫繁衍,耕讀傳家,鄉裏稱賢,幹脆把其地叫做南宅。南家是溫州樂清的名門望族,按“嗣元應德光,常存君子道”的家族輩份,南懷瑾屬於“常”字輩,輩份名南常鏗,是家族第25代傳人。

沿路往村口方向走10多米,河畔轉角處一座舊房就是南懷瑾的故居。青少年的南懷瑾從小接受嚴格的私塾教育,他現在“這點墨水”就是小時候打下的基礎。少年南懷瑾曾受教於溫州名士朱味淵。朱味淵是當時的奇人,他國學深厚並且喝過洋墨水,喜歡談論政治而憤世嫉俗。朱味淵曾在青田教過陳誠,由這層淵源關係,南懷瑾與陳誠還是同門。不過南懷瑾比陳誠小了20多歲,一輩子也沒同這位師兄直接打過交道。

朱昧淵教南懷瑾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但對他的影響卻是巨大的。後來南懷瑾就在家附近的一座廟裏自學,這讓他一輩子與佛結下不解之緣。在這幽靜的古廟裏,南懷瑾除精研四書五經外,涉獵已遍及諸子百家,在這遺世獨立的世界裏過著寧靜讀書的生活。

17歲可謂是南懷瑾人生曆程上的一個裏程碑,他那年得知浙江國術館是公費還管吃住,從小喜讀《水滸傳》之類俠義故事他,滿腔熱血地離開家鄉奔赴杭州,去西子湖畔的浙江國術館去習武。國術館老師們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內功、外功、少林、太極,各門各派彙聚一堂。南懷瑾除了學習學校裏安排的拳腳之術外,還經常在西湖邊尋訪奇人異士。1937年,他以第一名成績畢業於浙江國術館獲得武術教官資格。

這時抗戰烽煙四起,作為一個熱血青年,南懷瑾也想憑借自己一身武藝去殺敵報國,那時南京已經淪陷,國民黨的臨時陪都在重慶,他毅然辭親遠遊入川。南懷瑾在成都結識了一個誌同道合的還俗和尚錢吉,他們一起到了川康邊境大小涼山地區,辦起了一個“大小涼山墾殖公司”,自任總經理兼自衛團總指揮,隊伍也日益壯大。他那還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在一個偏僻的蠻荒之地,拉起了一支差不多近萬人的流亡之眾。大概古書讀多了,後來像《三國演義》一樣,就想辦法“掛印封金”,當時他是自稱北漢王,自稱總司令。一個偏野突然冒出來這麼一股武裝,自然不為地方軍閥和國民黨政府所容,南懷瑾迫於各方壓力不得不辭職,隨後在宜賓《金岷日報》充當編輯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