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北京奇熱。據說上海達40度高溫,病倒了許多入。沈陽熱麼?你的休克症狀必須十分注意防暑,身邊要帶些防暑、急救藥品。日常生活尤須有規律,飲食也要有一定的營養,馬馬虎虎就必然要傷身體。
你三叔近況如何?秋季開學能教課麼,甚念!寫信時代為致意。
祝你一切好!
爸爸、媽媽
七月十六日(1978年)
附上購藥報銷單兩紙,報銷款萬勿寄回。“冠心蘇合丸”是上海製的特效藥,托人在上海買到的。報銷是否有周折,一定如實告知我。
1952年底,爸爸卸去行政領導職務歸隊搞創作。那時,他充滿激情。1954年他隨中央黃河流域查勘團(有蘇聯專家十數人參加)勘查黃河時,沿途所創作的一組二十餘首古體詩詞《黃河行》,是何等的氣勢磅礴,何等的催人奮進。
然而,此後一個又一個的政治運動,令他無從落筆。隨之,他陷入更大的迷茫和痛苦中。1974年爸爸寫《戲贈葛天氏》:千裏駿蹄百丈樓,縱橫三朝一釣鉤。誹謗木在空誹謗,含羞草黃不含羞。少壯虛情哀屈楚,老大著意夢莊周。風流自詡淩煙閣,李廣吃吃笑殺牛。我不知道此詞戲贈何人,但他對某些騎牆文人的不屑卻躍然紙上。
牛:指魯迅先生。
親愛的玉兒:
你的信我們全收到了。可是我卻不曾寫回信。你期待回音的心情,可能同我朝夕想寫幾個字的心情一樣煩躁;現在看來所有大事全落實了(隻有你進“電視大學”的願望未實現)。而我的情緒還不如一切未落實之前那樣平靜,那樣無所為。這也許是即將開始的新生活,無法適應。廿多年以來,我們遠遠落後了,我們還停滯在封建時代忠臣孝子(感忠感孝)的精神境界。可是客觀世界,卻是一個建國即將卅年的社會主義的祖國。今天總結一下五十春秋的革命曆程:貢獻甚微,罪過特大。57年問題是在春節前看到結論草稿,如複查小組所雲,這是為了我們歡度一個春節。我們雖是外省人客居京城,春節前文藝界茶話會和除夕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各界聯歡晚會,也都送來請柬(我一個人出席了茶話會,聯歡會我和你媽媽都未去)。複查結論的正式通知於二月中旬才先後送來簽字的(與草稿無出入)。其內容是58年定案各條(就是給胡耀邦同誌的申訴信中那幾條,你應該還記得)條條都推翻了,這叫做“屬於錯劃,應予改正”,最後是撤銷右派分子的政治結論,撤銷開除黨籍的決定。恢複黨籍,恢複原級別(你媽媽原是文藝一級,我是行政八級),安排適當工作……
與此同時,沈陽分會也送來關於“文化大革命”時期,我們被誣陷遭迫害的徹底平反的書麵決定。至此,廿多年的冤、假、錯案,我同你媽媽各得兩紙黃書,算是煙消霧散了!可是你媽媽卻落個半殘廢,而我也將成了無用之入!
下一步是治病問題。前些日子遼寧派人來辦理在京住院的手續。為了認真醫治好你媽媽的病,在京的老同誌為我們聯係好友誼醫院。隻等高幹病房空出床位,我們即可同時住進去。病不治好,談不上工作或寫東西。我們一定認真醫療,你不必掛念!並把以上情況轉達你三叔及薑叔為盼。
1978年,我在申請民辦教師轉公辦教師的同時,考取沈陽電視大學。開學兩個月後,公辦教師資格審批通過。我放棄“電大”學習的機會,但心有不甘。
工資是作協辦公室沒有征求我的意見,就直接彙寄的。這是他們的好意,今後就照此辦理算了,也省得你東奔西跑。
你給你姐姐改織的毛衣很合適。最近她為我們的事也忙的頭昏腦漲。周洲也出了不少力。你什麼時候才搬進新居呢?
《辭典》就寄給你。這東西還要改。
祝你工作順利,生活幸福!
爸爸、媽媽
三月十五日(1979年)
1979年春節前,接爸爸拍來的電報:中組部口頭通知平反結論,正式文件即日下發。這一年的春節,恐怕是二十多年來我們最歡快的節日。春天,爸媽去青島療養院療養。嗣後不久,爸爸心髒病複發,療養院電催家屬護理。哥哥、姐姐和我輪流陪住。
9月,返京住遠東飯店,準備出席第四屆全國“文代會”。會後,爸爸媽媽的關係調回中國作家協會。親愛的玉兒:你十三日發的信,我於十七日才收到。上月四日我就出院了,可是燙傷結的痂,直到昨夜總算揭掉了。還剩製錢大一小塊牢牢貼在肩胛上,雖說行動仍然不便,總比尺多長的一根棍子支在背後強多了。
你媽媽仍在住院治療。病,略見好轉。經大家商量,打算於五月初讓她出院。那時的氣溫可能正常一些。因為房子還未落實,出院後還得回遠東飯店。住在這兒等著分房子,看情況不會那麼順利。這是目前辦事的一條規律,所以我也並不著急。你哥哥、周洲是三月八日飛回北京的。這之前已辦完托運手續。“金紡”和小董阿姨都幫了大忙。金州剩殘的東西,比你看過的情景還慘得多,一言以蔽之:全朽爛了。別的倒不可惜,隻可歎幾經洗劫幸能殘留的那點點書籍和材料,如今全完了!你也會替我痛心。幸存的一張雙人木床尚稱完整,托運到沈陽給你留用,不知你取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