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序章
最早聽到“空殼村”這個名詞,是2003年在浙江臨安的洞霄宮。
洞霄宮附近有一個自然村,坐落在蒼翠的大山間,四圍青鬆翠竹環抱,遠山近嶺,層巒疊嶂,一條石板鋪就的小路通往村裏,清澈的泉水在石頭鋪設的溝渠間汩汩流淌,村口有兩棵巨大的銀杏樹,樹冠在秋日的藍天白雲下呈現出一片金黃。整個村子古木蒼蒼,人影寂寂,老屋隱隱,拙樸靜美。可這麼美麗的村子隻剩了四口人,才知這就是人們說的“空殼村”。
2006年受邀去陝北的靖邊采風,前後走訪了二十多個村莊,所到之處,多是蒼涼破敗的景象和大片撂荒的土地,廣袤的田間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我問當地一位陪同我在鄉下采風的某鄉副鄉長,這位副鄉長回答說,直接原因是一戶現在就一兩個孩子,生源越來越少,學校都合並了。孩子太小,需要大人照顧,父母們都跟著出去了。一家三口在外麵租間房子,女人給孩子做飯,男人打工掙錢養家,時間一長就不回來了。農村的女子如今都想嫁到城裏去,男青年娶不到媳婦,也都走了,農村漸漸就隻剩下了老弱病殘。這位副鄉長告訴我,陝北許多農村最年輕的農民都在五十歲以上。我問他:“這麼大片的土地,這一代農民過世之後誰來耕種?”鄉鎮幹部說:“土地好說,沒人種了可以栽樹,其他就不好說了。”其時並沒有在意,以為“空殼村”現象不過是局部地域性的問題而已。
2009年初春,在晉城“鳳城論壇”上見到了程立勝拍攝的《太行梯田》,麥苗青、菜花黃,風景絕佳,色彩絢麗,便耐不住想去遊走一番。於是選了一個周六,隨同幾位攝友去到陽城的大山裏,本想讓美麗的春色洗滌一番塵心,卻不經意看到了一座座的“空殼村”。這些村莊鑲嵌在山坳間,隨坡就勢,青瓦青磚,充滿自然的大美。可用照相機拉近來仔細一看就看出了村裏的頹敗,房子大多殘破不堪,許多人家的窗戶隻剩了黑洞洞的窗框,且每個村子幾乎都是一樣的空寂,一樣的蕭索,自此才知道,農村的空殼化已是一個全國普遍的現象。
農村出乎想象的衰敗,成了許多人心頭的疑問和困惑,有省城朋友電話裏告訴我說,他開車路過一個村子,車輪陷在泥沼裏開不出來,到村裏求助,竟然找不到一個能使上力氣的年輕人。
帶著疑問和不解,我開始探究走訪晉城周邊的自然村,走訪中不經意發現了晉城農村厚重的人文積澱,這些隱藏在農村民居建築裏的曆史文化讓我震撼,讓我著迷。讓我震撼和著迷的不僅僅是年代久遠的民居建築,還有農村的民俗以及詩意棲居的環境和恬淡的生活方式,其價值是線裝孤本,是無韻之詩,是立體的曆史,是中國傳統文化骨骼的要素,是民族文化之根本所在。毫無疑問,它們一旦毀掉絕不會再現,卻又注定了必將隨著古村落的消亡而消亡,因此抓緊時間做一些記錄留此存照,成了自己給自己強加的一種責任。
晉城古老的自然村大多有著百年以上的曆史,那些遺留在殘垣頹壁間的文明碎片,昭示和見證了農村曾經有過的繁榮昌盛。農村的民居建築不僅僅記載著農民曾經的生存狀態,也記錄了中國傳統的思想文化,這一點在各種風格的磚雕石雕木雕中處處可以體現出來。淹沒在荒草雜樹之下的,是千百年來生長傳統文化的肥沃土壤,農村曾經的輝煌,告訴了我們中國農民有過的精致生活和高度的自治能力。
過去的士大夫們,致仕後講究落葉歸根,農村因此得以繁榮昌盛,農民因此受到儒家文化浸染。晉城的代表村落有田逢吉田閣老的高平良戶盤龍寨,有明朝吏部尚書劉東星的故居沁水坪上村,有明朝兵部尚書張五典的故居沁水竇莊,有明朝戶部尚書王國光的故居陽城上莊,有清朝著名數學家張敦仁的故居陽城砥洎城,還有南明禮部尚書張慎言的故居陽城屯城村以及清康熙帝師陳廷敬的老家陽城皇城村……這些閃爍著曆史光輝的人名和村莊,過去、現在、未來都是鄉人的驕傲。
鄉紳,曾經是社會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曆史上的鄉紳不僅對安定社會、教化一方擔當過承上啟下的橋梁作用,也是儒家思想的傳播者和傳承者,在鄉村的自治中,被詩書禮樂義熏染出的鄉紳們,其道德風尚對鄉村風土人情的影響滲透意義深廣,因此中國的農村曾經鄉風淳樸,人心純淨,鄉規嚴禁。而鄉村的書香門第、簪纓世家所留下的民居建築,有如萬裏長城,其中蘊含的曆史文化價值不容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