蓧娘走出櫃台,叱嗬一聲:“休要驚慌,說清楚。”
“酒窖酒都沒了,隻剩下空壇子……”
蓧娘急急忙忙在夥計帶領下,趕進了內堂夥房。片刻後,蓧娘麵無人色走了出來,後麵跟著垂頭喪氣的夥計。
樓上的楊真心中一個咯噔,登時想起了一早不見的青鳥,趕緊下了樓,找上失魂落魄的蓧娘道:“蓧娘,這酒賊,隻怕我認得。”
蓧娘和那夥房夥計齊齊目瞪口呆。
楊真叫住那夥計,問道:“你可曾見了一隻鳥?”
那夥計撓撓頭,突然一拍腦袋道:“是有一隻鳥,好死不活的躺在壇子堆裏,我一時慌張,也沒多留意……”
蓧娘恍然驚道:“可是昨日與那道士搗亂的怪鳥?”
楊真苦笑道:“那鳥是山中異類,是我一個伴兒,隻怕蓧娘的酒都給這死鳥偷到肚子裏去了。”
“什麼異類?本鳥是那天上的神鳥,咕咕……”說話間,青鳥竟打著飽嗝撲撲飛了出來,歪歪斜斜落在楊真肩膀上,小翅膀還打了個踉蹌。
“你這死鳥!喝了多少,都醉成這樣了?”
“楊小子,本鳥還沒喝夠,咕咕……”
青鳥叫著,又打了個飽嗝,滿身酒氣,容不得眼前兩人不信,楊真無奈道:“蓧娘算算有多少損失,我照著賠上就是。”
“這,這……”夥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知道瞪著青鳥發傻,何止他,一幹早客也呆瞪著這一人一鳥說話。
蓧娘半晌回過神兒來,昨日楊真的神通不能讓她不信,世上還有如此神奇的怪鳥,她展顏笑道:“不過是幾壇私家釀造的劣酒,恩公這樣說來,蓧娘可是愧煞了,小兒一命還是恩公所救,蓧娘還來不及報答……”
楊真心中頓軟成一片,幹笑道:“蓧娘言重了,楊某這一早就打算離開河陽鎮,正打算跟你告辭呢。”
蓧娘頓然一臉急色,有些嗔怨道:“恩公莫不是嫌棄蓧娘照應不周?”
楊真從袖中取出玉佛交回到蓧娘手中,道:“我隻是路經此地,打算從水路前往中原一遊,蓧娘不須掛懷。”
“楊兄若走水路,不若搭武某的順風船如何?”樓閣上,武令候大步走了下來,身後跟了兩名隨從。
半個時辰後,河陽鎮外,小碼頭上。
一艘三桅帆船停靠在岸,甲板上水手喊著號子,武令候率領一撥軍士站在船頭,正準備揚帆開拔起航。
蓧娘抱著孩子和一家人,親自前來為楊真送行,先是要送上禮金,為楊真推卻,蓧娘靈機一動卻要他給孩子起個名字。
楊真抱過包裹在層層棉褥中的小家夥,在寒風中,小家夥轉了黑溜溜的小眼睛,直瞪著他,透著幾分頑皮和機靈。
蓧娘的丈夫囁嚅著想說什麼,卻給楊真看在眼裏,笑問道:“這孩子姓氏?”
郭屠夫作勢咳了一聲,蓧娘卻善解人意地看了丈夫一眼,道:“拙夫姓衛。”
楊真思忖了片晌,為人起名,可是破天荒頭一遭,他目光落在碼頭一片清平熱鬧的景象上,當即有了主意道:“就叫衛靖安吧,守得天下清平,舉世平安。”
蓧娘的丈夫頓然一臉激動之色,郭屠夫黑著臉一臉不快,蓧娘卻歡喜道:“恩公非同凡人,這孩子逢此大劫,有恩公護佑,定能安然長大。”
“楊兄,該起行了!”樓船上,武令候響亮的嗓音傳來。
楊真將孩子交還給蓧娘,登上舷梯,再看了眼那少年夢中的人兒,揮手作別。他在這裏停留一夜,未嚐沒有等待山中來人之念,這一刻,他終於放下了。
樓船緩緩離開碼頭,破開大江迷霧,轉過大河灣,駛向了未明的遠方。
頂層雀室望台上,武令候趕走一幹部屬,與楊真並肩而立,遙望在船身顛簸中起落的大江沿岸,他有感而發道:“上遊這幾百裏急流,也隻有武某才敢起這樓船往返。”
見楊真心神不屬,笑著調侃道:“莫非楊兄舍不得那小娘子?”
楊真見他一臉曖mei之色,有些不悅道:“武兄麾下如雲,出行坐駕威風八麵,當是權柄在握,楊某搭這順風船,倒是冒昧了。”
武令候立時抱起了撞天屈:“武某也有苦衷,南疆蠻族探子早深入了我腹地,此行事關重大,在下不得不謹慎從事。”
楊真點頭不置可否,默然片刻,問道:“我並不在意武兄的身分,隻是武兄特意請我上船,隻怕另有用意吧?”
武令候目光深注楊真道:“楊兄肯否坦白告訴在下你的來曆?”
楊真忽然笑道:“你就不怕我是那什麼南疆蠻族探子?”
武令候抬手指了指西方,壓低聲音道:“楊兄可是來自昆侖山中?”
楊真見武令候一臉渴慕之色,甚有幾分狂熱,有些不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武令候哈哈大笑一聲,仿佛得到了楊真的確認,一把拉住楊真道:“楊兄請隨我去見一位長者。”
順著甲板走廊,兩人下到二層飛廬的一間獨立艙房,武令候恭謹站在門外,敲門道:“師父,令候求見。”
“為師不見俗人,你莫不是把為師的話當作了耳旁風?”一把蒼冷不近人情的聲音傳來。
“師父,弟子的朋友來自昆侖山。”武令候臉色一變,更趨恭敬了幾分。
沉寂了片刻,艙門無風自開,武令候向楊真打了個眼色,領頭而入,寬闊的艙房內除了一張軟榻和幾張軟墊,別無他物,當中一個骨胳清奇的灰袍老道盤膝靜坐,一柄細軟的銀白色拂塵挽在膝前。
見兩人進來,老道目光直落在人後的楊真身上,細長的雙目放出一線精芒,片晌,他背脊一挺,枯瘦矮小的身子仿佛憑空長高了一截,他厲聲道:“哪裏來的毛頭小子,敢稱昆侖山來?”
本滿心邀功打算的武令候聞言大駭,站在一旁說不出話來,楊真卻是若無其事道:“在下如何當不得昆侖山來?”說話間,自有一股昆侖聖道弟子的傲氣,哪怕他失去了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