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池宗百年就痛失了兩位不世之才,昆侖仙府內各宗同氣連枝,無不痛心疾首。
受打擊最大的人,莫過出自道宗的一閑長老為甚,他與一泰兩人同時上山,一去道宗,一入劍池宗,彼此脾性大異,平素卻最為交好,來來往往就是幾百年。
他身綬長老院大長老一職,修為精深自不必多言,為避天劫,修煉了道宗密法《乾元密藏》,以延劫期,力圖悟得太上天心,以就通天天仙之道,甚至大乘金仙之道,與一泰力圖精進迥然有異,一守一進,道行倒是難分軒桎。
然則摯友卻先行一步,這一步卻邁的太大,大到永世不得重逢。怎能不傷,不痛?
昆侖派修道人步入長老院之後,再不受昆侖各宗各脈的節製,逍遙物外,醉心天道,再無他物。隻是,不論是無情道,還是有情法,到了盡頭,終歸是一個終點。
縱然一個個長老大都接近或抵達虛極道心永固之境,卻依舊逃不開生死離別的沉痛。
今夜,是他們難得的放縱之夜。
劍池峰,這個常年青煙籠罩的山頭,一改往日冷清,喧鬧非凡。
在危崖高聳的山巔,刀劈斧削的裂崖下,水青色氤氳蒸騰的劍池周圍,亂石、崖池上下,上百個橫躺豎站、酒醉不倒翁等等各異奇趣的老道,喝酒猜拳,打鬧嬉戲,甚有人引吭高歌。
彷彿一個個回到了往昔年少之時,縱然他日有所隔閡與嫌隙,此時,卻忘卻了一切,隻有酒和故人。
「一閑,來,乾!」
「飲勝!」
「這裏。」
「一閑,這兒……」一閑長老抱著酒罈跌跌撞撞,穿插在眾多東倒西歪的長老間,輪流相陪。
劍池內,雲蒸霞蔚,濃鬱的靈氣活潑異常,深池中劍氣蟄伏,不時朝天飛射一道異彩霞光,天空的雨粉絲毫影響不到這裏。
一輪又一輪後,一閑長老終於不支,倒在了一塊灰岩下,與另一位長老撞成一堆,兩人好不容易重新坐直,彼此思覺朦朧,胡話開場。
「一閑,一陽兵解,一泰輪回,估計你也不遠了。」
「去,一陽天運太衰;一泰是無妄之災,上意難違。老道一生平淡,與世無爭,功德也積得不比誰少,定能過這一關,效法一元、一德兩個老兒,勘破虛境,逍遙於世。」
「一元,若是一元他肯出手,這天劫還抵擋不來麼?」
那長老斜撐起身子,揮手指天,說話間,怨氣外露,語意很是不尊。
「大乘之體出手,有違天律,定遭天譴,師兄他,也是莫可奈何啊,昆侖上古祖師爺們不是警示過後人麼?莫怪,莫怪……」
「算是吧,當年一陽又怎麼說?這千年以來,整個修真界算上他僅有五人修至大乘期引動金仙劫,餘者我等能撐到通天期就不錯了,以他之能,哪裏不如一元了?更不用說一德,當年重劫來的怕有蹊蹺吧,嘿。」
一閑長老聞言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探頭抓住另一長老的衣襟道:「此話何意?說清楚……」
那長老一把甩開一閑的手,歪頭湊近道:「還記得那年麼,海外那邊來了幾個傢夥,他們有過什麼動作不清楚。總之上古傳聞中,有引動四九大天劫的密法,我看一陽是著了人家道兒。」最後一句說的大聲無比,周圍的一堆人都聽見了,紛紛探頭叫嚷,要鬧個明白。
一閑長老環顧大聲叱喝道:「沒事,沒事,這傢夥喝多了,你們都一邊去。」
「我看他們是死心不息,心有餘孽吧。」那長老又低聲湊過道。
「人已去,萬事皆休,這些事不該我們這些老東西插手了,該放手年輕人了。」一閑搖頭垂歎。
「是啊,紫字輩比我們這一代隻強不弱,玄字輩更是人才輩出,我昆侖坐定這修真界的龍座了。」
「休提,休提,再來喝。」
兩人隨手摔掉空空如也的酒罈,變法再各自弄出一罈,破開封泥,舉罈再邀。
四周亂石飛崖上下,已經遍地都是空罈酒罐,躺倒了一地的道人。
人已醉,夜更濃,雨還下。
玉霄峰上。
暗夜朦朧,細雨瀟瀟,水榭遊廊上,碧池前,站了一個孤冷寂寥的身影,久久不動,彷彿要融到朦朧的夜色中去。
楊真巍然佇立,心卻躑躅在茫茫天地中,神念若遊絲,遍及整個玉霄峰頭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感受著風雨的涼意和冷酷,渾不顧一身濕透。
曆身天劫,短短的幾個時辰,讓他醒覺到了很多平常忽略的事物。
上山以來,他一直隻有一個目標,就是飛的更高,變的更強,可以追上師兄師姐他們的步伐,卻忘了為什麼要飛的更高,變的更強。
為此,他一直漂移流落在仙府各個角落,苦心竭力,克情忘我。
親眼看著一個俯視蒼生的老人隕落於世,不禁想問一問:那就是他要追求的目標嗎?
想及,心頭又被莫名的罪責感漫湧而過,惆悵不已。盡管師父明白無誤的告訴他,一泰長老渡劫失敗,與他無關,毋須掛懷。然而,他卻難過得了自己心中一關。
從認識到終結,區區幾個時辰,一泰長老對楊真來說,依舊是陌生的,哪怕有那麼一點點共鳴或感激的成分,可為什麼還是會難受?就僅僅因為那枚誅魔牌的緣故嗎?
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不僅僅如此。
那又是為何呢?追索中,他的神念依舊在峰上一個個角落中溜達。
東閣一間雅致的臥房內,六耳正蜷縮成一團,睡在榻下;白狐卻幸福的多,正躺在女主人的香榻上,枕頭旁;房梁上的竹籠中,那精力旺盛,且多舌的鸚鵡嘴上被貼了道禁符,垂頭喪氣地打著瞌睡。
那條紫貂呢?順著神念鑽到了隔臨的蕭清兒的香閨,卻是空空如也,佳人不知去向,貂兒正享受著女主人的被窩。
心緒失衡的楊真,一時拋卻了所有禁忌,什麼也不去想,隻欲在心念的天地中肆意而為。溜達了一圈,又回到了周身,順著睜開的眼睛落到玉霄池的碧波上,不知何時多出的睡蓮上。
不是有言,丹氣一動,萬物萌動嗎?楊真神念內照,紫府內,金光燦爛的金色元丹倘佯氤氳星河中,鬥轉生息,與百脈府竅相互構成無法言喻的天道元力循環。
一念起,靈神動,紫府金丹丹氣驀然爆發了出來,無形有質的混沌丹氣籠罩了楊真周身十丈。在微波蕩漾的水池上,浮萍中一隻隻緊閉的蓮朵,看得見地長大,張開,盛放,化作一朵朵紫紅、雪白、金色的鬥大蓮花,雨珠跳動滑躍其上,晶瑩非常。
一陣輕盈地腳步聲,由遠至近,停在了楊真身左不遠的亭子裏。
「師弟,怎麼淋在雨裏,不去休息?」
無比熟悉的甜美聲音召回了楊真的魂魄,轉首就看見蕭清兒婀娜的綠色身影,那張清麗的嬌靨益發明豔,一雙翦水雙瞳清幽地望著他,帶了幾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