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靠近我,萬毒蠱王掌控的能力遠遠超過世人想象。當我路過宰相府,特意去看看我的大師兄,他狀若瘋癲,七孔流血地叱罵:“賤人,你果然一直在騙我!明明蠱王就在你手裏——”
我歎息著,誠實回答:“你錯了,大師兄。我原本說的都是實話。我爹確實從未說過蠱王的秘密。可是,白禦風死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你們都在找的萬毒蠱王其實就在我體內啊!我娘生我時候難產,我爹將蠱王種在我體內才保住了我的性命。”
想到這裏,對於世事無常的苦澀無奈有淹沒了整顆心。我那七竅玲瓏心的爹曾經在某個不經意的時間告訴我:萬毒蠱王,要養在人體內,然後,宿主的血便是至毒的蠱毒,而宿主的淚則是一切蠱毒的解藥。直到那天,我給白禦風下蠱毒,然後,居然看見他紫黑的血在我的淚中變色,這才驀然間想起來。
其實,怪不得他們沒說,隻是我自己太愚昧且自以為是。原來,白禦風曾經一直逼我喝的藥,就是用來壓製我體內的蠱王,這世上曾有一個人愛我如斯,勝過千萬人追尋的蠱王——他希望我這一生不必傷痛流血、不必傷心流淚!
南詔政權轟然大變,皇帝駕崩,宰相去世,幾位皇子為爭奪皇位大打出手,直到九皇子繼位,方才天下安穩。攝於我這神鬼莫測的蠱術,皇室封了所有關於白門的秘密,再不許人問津。多年後,隻有說書人的野史裏略略出現,曾在南詔國引起傾國大亂的巫神娘娘,一身白衣,吹著淒幽的曲子,漫天飛鳥簇擁,遍野蟲蛇追隨,最終遁跡消失在楚地千裏崇山峻嶺之中,再無複出江湖。
我孤身回到白門,那時候,形容憔悴,心神皆衰。連居室內的蜘蛛網都無力打掃,無奈隻好用蠱術召回部分白門弟子,讓他們重新整頓白門,並修改機關密道,將這座山方圓百裏封成牢籠一般。然後,我獨居於東山煙水閣,成了白門門主。
又是新年上元節。由於我素來懶散不大管事,連身旁伺候的小丫鬟都偷偷跟著某小廝幽會去了,隻好獨自來到東山懸崖。崖高千丈,煙霧嫋嫋,極目也望不見塵世人間那種東風夜放花千樹的景象,隻剩一句: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是啊,這是二十七年來,我第一次孤單一個人過上元節。沒有父母疼愛,也沒有夫君陪我折騰,輕薄寂寥,如浮萍流雲。
東山懸崖邊,曲水流觴,飛瀑垂練。我端著酒杯,喃喃自語:“爹,我來看你了。女兒不孝,你走了十三年,這竟然是我第一次來祭拜。之前都是白禦風來的,他是你選定的人,想必你是真喜歡。如今——”眼淚不知不覺模糊了視線,“如今,他去陪你了,你可滿意?你總覺得我笨,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害我如今淒淒慘慘,要是哪天我死了,你就真連個送紙錢的人都沒了,可如何是好?”
越說越覺得悲從中來,竟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咽咽地痛哭起來。似乎整個人生都坍塌成廢墟,我絕望的隻剩下哭泣了。眼淚就著辛辣的烈酒,一杯一杯地灌入喉嚨,燒的聲音都嘶啞起來:“白禦風!”我對著千丈懸崖呼喊,回聲千萬遍重疊,震顫了滿天星鬥“白禦風!我恨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若是早教我知道,我一定……”說道後來,語無倫次。
那麼多年壓抑的恨和暗中滋生的愛交錯折磨的我快瘋了。如今想來,過往種種,愛恨糾葛都放下了,那一抹雪山劍鋒一樣沉默而堅韌的影子橫亙了我滿心滿眼。他似乎仍舊一身白衣,從倒懸的星空朗月中走來,如去年擔心我水濕了腳冷一樣,溫和地將我抱起來,用溫暖的白狐裘披風將我裹住,我癡癡地迷糊著雙眼,多年來第一擺脫可怕的夢魘,第一次覺得能長久地醉在夢裏是件多幸福的事情!
“白禦風,其實我很愛你的。”我喃喃摟著他的脖子誠懇地說。
他眉眼間開滿風光霽月的花,笑著點頭:“我知道了。”
於是,我安心地摟著他沉沉睡去。
他身後跟著的慧兒急急攔在前麵,焦急地打著手語:“門主,你身上的傷還沒完全好,不能受累;我今日本就阻止你上來祭拜老門主的,可你非不聽;這萬一要是讓夫人知道了懸崖下麵另有白門的機關,你當時是故意收攏人手避開鋒芒的,她一定又要鬧起來……唉,門主,你當初一心一意想化去夫人體內的蠱王,可是十二年了,還是失敗了,到底還是讓她流血、流淚地知道了這秘密,夫人小氣,以後一定會找你算賬的……”
白禦風看的眼花繚亂,第一次在內心覺得——老天爺讓慧兒當個啞巴,莫非也是有道理的?否則,憑著丫頭的嘮叨功夫,石頭人也會被煩死的。他耐著性子,繞過攔路的慧兒,頭也不回地說:“等夫人醒了,你來跟她解釋吧。”
慧兒頓時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