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節目是舞獅表演,大拇哥扮演成一隻獅子,在亂糟糟的觀眾圍成的圈子裏扭動身體,張牙舞爪,隨著歡樂的節拍跳上長凳。那時他是多麼的喜愛舞獅啊,閑暇時間,他就操練,馬戲團宿營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的麥田裏舞獅,在冰封的湖麵上舞獅,他從春天舞到了秋天。作為這個草台班子的首領,他扮演的就是自己——一隻獅子,他賦予它生命。
舞獅結束,孟妮出場,這個又高又胖的女人緩緩走到場地中央,叉手而立。她嘴唇閉著,觀眾卻聽到一個男人的嗓音說,“哎吆媽呀,人還挺多。”正當觀眾納悶聲音從何處傳來的時候,一個侏儒從孟妮裙子下麵滾出來,
他捏著鼻子說,“真騷。”
觀眾哈哈大笑,侏儒先是自我介紹,來了一段東北二人傳的開場白,插科打諢,風趣幽默,然後他為大家表演的是口技。
“你,把大腚幫子撅起來。”侏儒對孟妮說。
孟妮臉上的橫肉動了動,擠出一個笑容,掘起屁股。
侏儒鑽進裙子,“噗”,他模仿放屁的聲音,逗的觀眾哄堂大笑。
他在裙子下麵拉響了防空警報,全場安靜下來,沒人大聲說話,炸彈轟然落下,羊咩咩叫著到處跑,雞飛狗跳,小孩在哭,房屋燒的劈啪響,觀眾側耳傾聽,一支隊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而後,當當當,臉盆敲響,一個蒼老的聲音喊道,鄉親們衝啊,打鬼子,機關槍響成一片,夾雜著手榴彈爆炸的聲音,鬼子嗚裏哇啦,慘叫聲聲……各種聲音被這侏儒模仿的惟妙惟肖,觀眾無不鼓掌喝彩。
接下來上場的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
和尚自稱來自五台山,法號有齋,他拿出一盞油燈,找個觀眾點燃,他將燈吹滅,然後用手指一碰燈芯立刻就亮起來了,他吹滅,再用手指點亮油燈,如此重複幾次,觀眾嘖嘖稱歎。更為驚奇的是他拿出一個雞蛋,置於陽光之下,過了一會,那雞蛋竟然緩緩的淩空升起,懸浮在空中,觀眾全都站起來,伸長脖子,張著嘴巴,大和尚一把將雞蛋抓住,在地上磕開,雞蛋裏空空如也,沒有蛋清和蛋黃。他的壓軸節目是一個魔術,助手滾出一個大缸,他讓剛才表演口技的那個侏儒鑽進去,然後一桶一桶的往缸中倒水,直到注滿,他圍著缸轉圈,口中念念有詞,突然他用手一指水缸,缸中的水竟然爆炸了,冒出一股濃煙,水中間翻滾起來,逐漸沸騰,又慢慢恢複平靜。正當觀眾猜測缸裏的侏儒會不會淹死的時候,那個侏儒從帳篷外掀開門簾走了進來,觀眾掌聲如潮,大聲叫好。
手指點燈,雞蛋懸浮,清水爆炸,這些民間巫術並不神秘,我們會在以後詳細揭開秘密,大變活人的魔術其實很簡單,缸是特製的,底部有暗格,侏儒藏在下麵,另一個從外麵進來的侏儒是他的孿生兄弟。
這對孿生兄弟為觀眾表演的是一出啞劇,兩個侏儒搶一把三條腿的椅子,通過摔倒,誇張的毆打,滑稽的肢體動作來引發觀眾的陣陣笑聲,最後,背景音樂響起,一隻羊上場,屬於這兩個小醜的時間結束。
一隻黑山羊拉著小車緩緩出場,車上載著兩隻小猴,山牙吹著笛子跟在後麵。小猴向觀眾敬禮,巡場一周,觀眾被逗笑了,孩子們更是歡呼雀躍。接著,小猴又表演了齊步走,倒立,頂磚頭,山羊用蹄子敲擊一麵小鼓伴奏,最後,使觀眾歎為觀止的是山牙從衣兜裏掏出一隻老鼠,解開它脖子上拴著的細鐵鏈,放到地上,老鼠嗖地一下竄沒了。然後,山牙打了個呼哨,那老鼠竟然後台竄出,沿著他的褲腿攀爬而上,立於肩膀一動不動!觀眾的眼睛都看直了,山牙從肩上拿下老鼠,在它脖子上拴好鏈子,象撫摸小貓小狗一樣把玩了一番,又放進衣兜。這隻是一隻普通的灰黑色的老鼠,如此訓練有素,讓觀者大開眼界!
下一個節目是雜耍,三文錢將幾把刀子扔向空中,再接住,手法嫻熟,使觀眾喝彩的是三文錢的飛刀表演,他搬出一個木板,蒙上眼睛,站在遠處扔出飛刀,飛刀穩穩的插在木板上顫動著。
最後一個節目是兩個侏儒推出一架板車,車上放著一個大玻璃槽子,槽子中有很多蛇,一個女人端坐其中。
觀眾散場,所有的悲喜劇落下帷幕。
馬戲團拔營而去,隻留下很小的一堆灰被風吹著。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四海飄泊,江湖流浪。
北京天橋的吞劍人,也是天津街頭的吞刀人。
最初,馬戲團剛成立的時候有過一隻大象,是大拇哥從雲南買來的,後來病死了。在那幾年裏,他們向陌生的城鎮出發,那個侏儒騎著大象,仿佛是個驕傲的王子,在一百米的高空,放牧白頭的蒼鷹。
1980年,他們在一個山腳下紮營,星星很大,低垂在曠野上空,風中有穀子碎裂的聲音,還有花的香氣。侏儒采摘大朵的野菊花,右手提著一串紫葡萄走進帳篷,另一個侏儒——他的孿生兄弟——穿著一雙黃膠鞋,捉了很多螢火蟲準備放在蚊帳裏,回來時,在帳篷外麵聽到崩落的扣子的聲音。兩個侏儒開始打架,為了一個女人,那個胖女人拍著屁股大哭。
1981年,他們在一片果園裏紮營,河水清澈,梨花大雪般覆蓋了整張席子,席子上坐著一個侏儒,如果有一隻麻雀俯視這片果園,如果麻雀飛走落在縣城裏的電線上,陽光暖暖的照著,麻雀會看到一個胖女人牽著一個侏儒的手在逛街,果園裏的那個侏儒在發呆,在觀察梨花怎樣把枝頭壓成美麗的弧線。
丁不三和丁不四都愛著孟妮!
山牙始終都沒有馴服那隻白頭的老鷹,終於有一天,老鷹飛走了,再也沒有落在他的肩頭。
大象還沒有死的時候就拴在地上。在地上插一根小木棍,係上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綁住大象的右後腳,防止大象逃跑。我們都知道大象的力量,可用長鼻卷起大樹,甚至可以一腳踏死一隻豬。為什麼它會乖乖地站在那裏呢?在廣西靈山縣,曾經有個孩子對此產生疑問,他問山牙,大象為啥子不跑?
山牙回答,它覺的自己跑不了。
原來,這頭象剛被捉來時,馬戲團害怕它會逃跑,便以鐵鏈鎖住它的腳,然後綁在一棵大樹上,每當小象企圖逃跑時,它的腳會被鐵鏈磨得疼痛、流血。經過無數次的嚐試後,小象並沒有成功逃脫,於是它的腦海中形成了一種一旦有條繩子綁在腳上,它就永遠無法逃脫的印象。長大後,雖然綁在它腳上的隻是一條小繩子,繩子的另一端係著小木棍,但它的潛意識則告訴自己:無法逃跑。
三文錢,籍貫廣東,大拇哥,雲南巍山人。
馬有齋家在遼寧,父母雙亡,隻有燕子,年年飛回空無一人的庭院。
馬有齋愛吃肉,愛喝酒,愛抽煙,愛賭博,他是個假和尚。他喜歡寂靜,他所理解的寂靜是一條臭水溝悄無聲息的流,青草長在溝邊,他坐在溝邊抽煙,背後的房屋並不是孤零零的,周圍有幾百所一模一樣的房屋建在一起,每棟房裏都有人在睡覺,他能感覺到一家人在睡夢中呼出的熱氣,其實他很想有一個家。
在廣州的時候,三文錢從垃圾箱裏揀到了一個怪胎,馬有齋也揀到了一個女人,女人為他生了三個孩子就死了,1990年,馬戲團解散。
我們在回憶往事的時候會記起多年前的某一個下午,場地上濺起灰塵,人們在歡呼,鑼鼓和笛子發出美妙的音樂,或者是三月槐花的香氣,或者是八月裏彌漫的桂花香氣,或者破舊的房子,向北的窗戶,是這些東西讓我們記住了一個馬戲團,我們記得的僅僅是馬戲團這三個字,以及當時我們所感受到的其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