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淮不敢上前,怕嚇著蕭諫,心中卻是又氣又恨:“趙元采啊趙元采,你若是真喜歡他,喝什麼交杯酒?定什麼生死盟?弄到如今這種地步,卻如何是好?”
蕭諫聽到身後有人進了殿門,便回頭看了一眼,眼神疏離茫然,接著依舊轉頭看著牆壁。高淮於是慢慢湊近,道:“蕭諫,你不能淋雨,你卻半夜跑出來,讓我來回找,急得不得了。你就算要折磨我,也犯不著搭上你自己,你是不想活了嗎?”
蕭諫怔忪片刻,伸手咬了咬自己的手指頭,低聲道:“難道我不是在做夢?我不是,我沒有……我以為在做夢,沒想到真的過來了……”他想掙紮著站起來,卻未能如願。他回頭看著高淮,眼神開始漸漸渙散,高淮搶上去把他抱了起來,用手抵住了他的後心,用內力替他護住心脈。蕭諫感覺到了,輕輕籲了一口氣,微聲道:“我們回金陵去好嗎?”
高淮道:“好。”抱著蕭諫出殿門,蒙昕連忙給兩人撐傘,高淮道:“你換別人撐。你去……”他回頭看看成華殿,用唇語無聲地對蒙昕說了兩個字:“燒了。”
於是成華殿被蒙昕帶人點了一把火,燒了。
林再淳和蕭雄聽說消息,匆匆趕到了弄雲軒,看到高淮坐在床邊,滿臉是淚。蕭諫的濕衣服被扒去,用一條薄被裹著,被高淮攬住了靠在他胸前,高燒不退,臉色灰敗,已經昏迷過去。
林二堂主一向成竹在胸波瀾不驚,此時卻變了臉色,道:“怎麼能讓他淋雨?怎麼能不管他呢?唉!你們都出去!”於是蕭雄將閑雜人等攆了出去,自己守在一邊,高淮不肯走,便也由得他留下。
林再淳將蕭諫一番緊急診治,高燒終於變成了低燒,看情況慢慢穩定下來,卻仍是皺著眉頭。然後他看看高淮的臉色,高淮坐在床邊看著地麵,臉色呆滯。他便溫聲道:“陛下,我想回金陵。”
高淮恍惚中還以為是蕭諫醒過來開口說話了,驚道:“什麼?”待看清是林再淳,愣了一愣,道:“怎麼了?”
林再淳道:“小田田這次淋了雨,再拖延下去,怕就撐不了多長時間了,我們要趕緊帶他回去。我的荔汀別業中種的有許多草藥,其中有一棵我從西域天山移植來的七命雪蓮,還有許多別的珍稀藥材,一定能救他一命。但金陵經曆過北燕的浩劫,不知道我的藥圃還安在否,隻能去撞撞運氣了。”
高淮依舊呆呆地看著他,片刻後突然站起身來,道:“好!我這就讓人去安排啟程!”
蕭雄一直站在窗前負手看著窗外,此時忽然道:“且慢!”
兩人同時扭頭看著他,蕭雄看著高淮微笑道:“林子那草藥,好多都是我通過朋友給搗鼓來的,每一樣都來之不易。田田若是醫好了,以後他是算我們江南五大堂的,還是算陛下你的?”
高淮不知道他什麼意圖,一時間呐呐無言,片刻後道:“當然……他是東齊的將軍,當然算我的……”
蕭雄唇角微翹,道:“那麼就不能白醫!”對著他伸了一隻手出去。
高淮看著他,忽然明白過來,連忙從頸中扯出一根紅絲絛,上麵係著兩枚黑玉令箭,他取了一枚下來,鄭重地放到了蕭雄的手心裏。
林再淳瞥了蕭雄一眼,道:“大哥,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計較這個?”扯著蕭雄匆匆忙忙地回去收拾行裝。
他二人離去,房中靜了下來,高淮看著昏迷不醒的蕭諫片刻,慢慢湊了上去,在他耳邊低聲道:“你聽到沒有,你大哥說了,你以後算我的了。我帶你回家去,咱今生今世再也不來太原。小諫,你把從前的事情都忘了吧,你說人間哪有一生不變的情?哪有一世不了的緣?真正的刻骨銘心,也不過是轉瞬即逝。你就放過我吧,最要緊的是,你要放過你自己,我們都不要這麼執著好嗎?”他的眼淚慢慢流出來,滴在蕭諫蒼白的臉上,在這荒涼的天地間,人在咫尺,心卻天涯。
高淮召集齊了在太原的大臣們,一番商議,楊寶楨帶屬下兵馬留守太原,接著清除各地餘亂。高淮帶著蕭諫高澈蒙昕丁無暇休眉丁香及江南五大堂諸人作為第一撥人馬先行,容謙、韓凜帶隊守護煦文帝靈柩作為第二撥跟在後麵,同時押送趙國的皇後和幾個皇子回金陵監禁。雲瑞辜永等人年老力衰行動不便,便都作為第三批,由桃夭跟著,若有中風偏癱等意外,隨時下手診治。曾經是大皇子高鴻屬下的一批兵馬,人心還有些不穩,留太原回金陵都不妥當,便被楊寶楨的副將帶著暫駐洛陽。
東齊這次啟程回金陵,動作迅速無比。快到阿日斯蘭聽說消息想去跟蕭諫告別,卻聞聽一行人已經浩浩蕩蕩地出了太原城。他隻得騎馬追出了城外,高淮看他攆上來,便讓停住行程。蕭諫一直昏迷未醒,阿日斯蘭上去攔住了他的車,道:“兄弟,你要回家,我也要回草原上去了。哥哥會在草原上一直等著你,等你好了,可要來找我喝酒。你答應給我族中小夥子們找老婆,你要兌現諾言。若是失信於人,就不是好男兒!”
蕭諫聽不到,沒有回應。阿日斯蘭怔怔地看著他,伸手拿出了牛角號,用盡力氣吹響,在宏亮悠長的號角聲中,看著隊伍漸漸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