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圈套(1 / 3)

1

一個女人跑進了派出所,臉色蒼白。

看上去,有二十七、八歲年紀,穿著斜紋緊身褲,一副秀氣的臉型,襯映著豐滿的前胸和臀部,風韻動人。從她的神態打扮上,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已婚的女子。

“發現那個強盜啦,快來人哪——!”

慌慌張張跑進來的這個女人,聲音顫抖著喊道。

“強盜?”

有三名警察正在派出所。年輕的岡本最先看到了她,站起身來。

“在那邊!”

這個女人指著紛亂的市街,轉身跑了出去。她快步穿過新宿車站地下廣場鬧市區。此時正值傍晚時分,人湧如流,轟轟做響的腳步聲和嘈雜聲,充滿了整個地下。在人群的一個角落裏,一個男人正在打著公共電話。她象投出一支細細的長槍似的,朝著他尖聲大叫:

“就是他!就是他到我家搶劫!”

周圍人們的目光,一下子都朝向了這個女人。她的手指定了那個高個子的男人。他放下電話。轉過頭來,看到這個臉色蒼白的女人正在指著自己。在她身背後,站著臉色陰沉的警察。一刹那間,他略微顯出了一絲驚訝的神色,然而卻絲毫沒有想要逃跑的樣子。

“喂!你,到派出所來一下。”

岡本不由分說他用力摁住了這個男人的肩膀,他的本能告訴他,一個罪犯已經落到了他的手中。這個地方,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因為這裏是各色各樣的人物的集散地。這兒有剛剛犯罪的人,也有聖潔的人!有流浪漢,也有握有權桶的要人。被害人在這裏發現了罪犯,扭送到派出所,這種事並不罕見。

高個子男人被岡本緊緊拉住,他迷憫而詫異地注視著這女人。

“請詳細講講吧。”

岡本帶著他進了派出所,鬆了一口氣,向那個女人說道。她的臉色依然那樣蒼白,幹燥的嘴唇微微抖動。

“事情就發生在五天前的深夜,他闖進了我的公寓!”

她纖細的手指哆嗦著,指向這個男人,聲音尖厲而顫抖。隨後,又把視線轉向岡本。她自稱名叫水澤惠子,獨身,住在西大久保的公寓,離新宿車站不太遠。

“弄錯了吧?你也許認錯了人……”

這個男人的語氣沉著而平靜。看上去,他有三十歲左右年紀,相貌可謂儀表堂堂,而且目光銳利。那種銳利的目光,令人想到具有某種職業的性質。而且,正是那種充滿智慧的銳利。

岡本也不由得想到,別是看錯了人吧?按照岡本的理論,隻要仔細觀察犯罪分子的麵孔,總會在某一個地方,找出一絲不能掩飾的痕跡。但這個人卻沒有這種痕跡,而且說話也很流利。要是心慌意亂。那聲音聽起來就會像刺傷聲帶一樣。

“什麼認錯了人?就是他!”

水澤惠子身體前傾,又伸出纖細的指頭。在她的指尖上,掩藏著利劍一樣的鋒芒。

五天前,九月十二日深夜,水澤惠子被一陣鈴聲吵醒。安裝在門鎖上的鈴,發出細微的聲響。她掙開了眼睛。在黑暗之中,發現枕旁有一個男人正在翻弄手提包。她剛想要喊叫,一陣恐懼襲來,頓時使她緘口吞聲。她悄悄地伸出手,一下子扭亮了台燈。這個男人驚恐萬狀,但在一刹那間,他立刻堵住了水澤惠子的嘴。剛要衝出喉嚨的喊叫,變成了微弱的呻吟。

“你要叫,就宰了你!”這句話,使水澤惠子再也不敢做聲。

他把水澤惠子的手綁在背後,搶走了剛從銀行支取的十二萬日元現款,又把放在枕邊的一枚純綠寶石戒指裝進腰包。

然而,事情還不止於此。他的目光落在了水澤惠子的睡衣上。水澤惠子嚇得直往後贈。“別動!要是不想受傷的話。”說著,他輕而易舉地抓住水澤惠子,摁倒在床鋪上。不能因呼喊、抵抗而送命!——水澤惠子隻有這一個念頭。這個男人的眼睛和他的整個麵孔,都燃燒著獸欲,浮現出一種強烈的欲望。水澤惠子的睡衣被拽開了。

“畜生!”

看著顫聲喊叫的水澤惠子,岡本徹底打消了認為這個女人可能是認錯了人那一絲念頭,斷定他就是這個忘卻了羞恥和體麵的女人的仇敵。

“你的住址、姓名?”岡本轉向這個男人,厲聲斥問。

“在這兒不能說。”他語氣平靜地答道。

“為什麼?!”岡本頓時氣急敗壞地瞪起了眼睛。

“到警察署去說。”這個男人低聲說。

岡本剛要大喝一聲“少開玩笑!”然而不知為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麵前這個人的言行舉止,使他感到不能不這樣做。

到了新宿警察署的審查室,可這個人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

“為什麼不說出自己的姓名?”

目光冷酷得象豹子一樣的刑警小川,向他問道。

“因為某種原因,我不能說。希望你們立刻審查那個女人控告的證據。弄清楚是認錯了人,也就算了。”

“恐怕不會那麼輕易了事吧!”小川微微一笑。那是冷漠、嘲諷的一笑。

“是嗎……”

“是這樣。”

小川把一支煙遞向他麵前,好象是在喂一隻捕捉到的老鼠。

“真是沒有辦法。”這個男人說著,掏出了自己的煙,“那就請把警視廳偵查一科的矢村警長叫來吧。”

“叫矢村警長來?”

小川正要點煙的手停在了半空,注視著這個人。——他竟然會認識那個高個子,那個瘦削可怕、沉默不語、不善交際的矢村。

“嗯,好吧。”

小川拿著煙,稍稍考慮了一下,然後。拿起了電話。

大約一小時後,警視廳的矢村來了。

“怎麼回事?這是……”

矢村眯起眼睛,朝向這個男人。那一束目光。就象老鷹一樣銳利。在這鷹一般的眼睛裏。映出了東京地方檢察廳刑事部檢察官——杜丘冬人。

“事情的經過,請問一下那位刑警吧。”

杜丘臉上掠過一絲苦笑。即便是水澤惠子這個女人認錯了人,錯把現任檢察官看成了搶劫強xx犯,傳揚出去也會引起軒然大波。因此,他沒有露出自己的姓名。

“矢村警長——”長著一雙豹子眼的小川。眉宇間堆起了不滿的皺紋。“請先說明一下他的身分,如何?”

“這裏有不便說的原因。”失村隻這樣說了一句。

小川按捺住無名怒火,向矢村談了事情的經過。

杜丘默然地聽著。矢村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三十歲上下,外貌似乎枯木一般。而實際卻如同蝮蛇。蝮蛇似的眼睛令人戰栗。而且。正像蝮蛇麵頰兩側長著能夠進行紅外線跟蹤的器官、在黑暗中撲食獵物也會百發百中一樣,矢村追蹤罪犯的靈敏和蝮蛇般的無情,也都隱藏在他瘦削的麵頰上。

然而。今天他竟沒有貿然地說出杜丘的名字。

“那麼。是你幹的嗎?”矢村冷峻的目光,向杜丘射去。

“你不相信我?”杜丘有些愕然。

“我誰也不相信。”

“是這樣……”

從矢村的目光中,杜丘感覺到那裏有一隻要窮追到底的魔爪。如同自己討厭矢村一樣,矢村也明顯地討厭自己。大約在二個月之前,發生了一起人命案。主張是自殺的矢村和主張是他殺的杜丘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在兩個人之間由此而掘起了一條難以填平的深溝。

杜丘之所以叫來矢村,絕不是因為他是自己人。而是感到處理這件猝然而至的事件,矢村最合適不過。盡管兩人鬧得水火難容,但是,不管個人的成見如何,對於矢村敏銳的洞察力,杜丘是深信不疑的。然而,當看到此刻矢村別有深意的目光時,杜丘立刻感到自己所處的地位的嚴重性。

這時,另外一名刑警帶進來一個職員模樣的年輕男人。

他一看到杜丘,立刻現出一副吃驚的神色。

“就是這個人,沒錯!偷東西的就是他!”

這個男人大叫大嚷起來。

“雖然不知姓名住址,但現在已經可以認定了。”小川說,“大約在闖入水澤惠子的公寓前一小時左右,你到這位寺叮俊明的公寓內盜竊。這時,碰到了剛回來的寺叮,你被迫了出來。這兩個公寓是在同一條街上,我們也收到了他的被害報告。”

“怎麼可能呢。”杜丘隻有這一句話。“怎麼可能呢……”

“那天晚上,那個時間,你在哪兒?”矢村慢慢地轉過頭來。

“矢村警長。”小川說。“請你不要多加幹預。”

“我已經說過了,這裏有原因。——

“原因我們也有。”小川毫不退讓。

“不在現場的證明,我提不出……”杜丘說著,語尾有些含混不清起來。“那時,我正在跟蹤一個案件的嫌疑犯。對啦,那個時間,我想我是在新宿的歌舞伎街。”

“跟蹤嫌疑犯?”小川感到事情有些複雜化了。

“向署長請示一下吧。”矢村說。在他的目光中,沒有絲毫熱情。

2

立即逮捕,——杜丘冬人被關進了拘留所。

“調查從明天開始。這個人明天送到警視廳去。”

矢村說完,走了。在他瘦長的身體上,顯出一種不徇私情的氣質。

杜丘斜倚在拘留所的牆壁上。時近深秋,如同監牢一般的拘留所,牆壁冰冷,刺人肌膚。

——這是怎麼回事?

他合上雙眼。肯定是水澤惠子和寺町俊明這兩個人,把我和誰弄錯了。難道有個人和我長的這麼象?不,哪有這種事。杜丘否定了這個想法。除非是雙胞胎,否則,就不會那麼相象。而自己並沒有孿生兄弟。

他感到,在自己的周圍,充滿了惡意的腳步聲。就好象遠去的看守細微的腳步聲,透過牆壁和鐵柵傳了過來,使他感到震耳欲聾。

姑且不論寺町俊明怎樣,水澤惠子說她是被綁上後再強xx的。要是有這麼長時間的接觸,那就不僅僅是十分相像的問題,對於犯罪分子是完全可以認準的。他看到自己的身上,已經籠罩了一層陰影。毫無疑問,這件事自己肯定沒幹。所以,結論隻有一個,那就是:不論水澤惠子還是寺町俊明,都是誣告。

——這是為什麼?

杜丘百思不解。

他不記得從前見過這兩個人,也不記得曾經把他們當做嫌疑犯調查過。在杜丘看來,他們不過是毫不相幹的陌路人,不過是那些萍水相逢、擦肩而過的幾萬幾十萬人流中的兩個。而這兩個人,卻從人海中無緣無故地認出他來。為此,他們必須有相當周到的準備。這是一個什麼人精心策劃的陰謀。他知道杜丘那段時間肯定會在新宿車站地下廣場的鬧市上露麵,而且也掌握他拿不出證據,證明他在五天前的深夜不在發案現場。

不知是誰,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張開了一張可怕的網,而這張網正在慢慢地收緊。想到這,他感到一陣戰栗。

——怎麼辦?

這種不安之感,越來越強烈了。起初,他認為不過是一笑了之的誤會而已。現在,這種鎮靜慢慢地消失了。既然有人精心策劃了如此狡詐的陰謀,那麼,這個羅網就不會被容易衝破。因為他提不出有利於自己的證據。

他甚至想象到了令人沮喪的報紙大字標題。現任檢察官搶劫強xx——有兩個人做證而沒有相反的證據,社會是很容易相信的。人們會認為,犯罪的檢察官,是由於繁重的工作,導致了精神失常,因而擾亂社會。人們將怎樣想,這沒有什麼關係,現在的問題是,如果不能打破這魔鬼的羅網,結果將會如何呢?

做為檢察官,他很清楚這種前景。

打破不了嗎?——他知道這裏有一隻看不見的魔爪。杜丘絞盡腦汁,把焦躁的觸角伸向一切可能伸到的每一個角落。然而,最終還是無計可施。隻要兩名控告者不聲明自己的控告是錯誤的。什麼都無濟於事。

問題非常簡單明了。越是簡單明了,越是難於打破。可能做到的,也隻能是律師放棄無罪的辯護,在承認犯罪的前提下,主張他屬於精神失常而提出酌情減刑的意見。

他回想起,在矢村背向自己的枯木般的脊背上,有一種冷冰冰的東西。自己從一個對偵查有著指揮權的檢察官!一落而成了搶劫強xx犯。警視廳在取證調直上,肯定是不會留情麵的,必須有這個思想準備。

從拘留所出來,已是第二天午後了。

他的上司伊藤守檢察長,同矢村一道前來。

“事情挺嚴重啊……”五十歲出頭的伊藤。臉色陰沉。“目前,還在控製新聞報導,可是……,這是檢察廳有史以來沒有過的醜聞。”

“可是,檢察長——!”

杜丘口氣強硬,望著伊藤。看到伊藤鐵青的臉色,杜丘心中強力抑製著的、對於那隻無端地緊緊扼住自己的魔爪所產生的滿腔憤怒,驟然爆發出來。在伊藤那雙陷入憂慮的眼睛裏,絲毫也沒有對部下的體貼。

“我明白。”伊藤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先不要說你冤枉。你應該嚴格維護你的檢察官身分。像刑事警察似的深夜進行偵查,有這種必要嗎?”

“這是一件非同尋常的案件。”

“不,我早就說過,要把跟蹤這類事情,讓專門的刑警來幹。”

“專門的刑警就是那位矢村警長。你以為他會服從我對偵查的指揮嗎?就說我主張他殺的那個案件……”

“算了。”伊藤在眼前擺了一下手。“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要對你的住所進行搜查。”

“搜查住宅?”

“秘密進行。雖然相信你是無罪的,但也必須進行調查。”

“的確。”杜丘慢慢地搖搖頭。“可是,偵查一科的矢村警長怎麼來了?如果是搶劫強xx……”

“這件事,除了上級之外,隻有我和矢村知道。目前還不能擴散。雖然不能隱瞞到底,但是,在大家都知道之前,我們需要一段時間。所以,請矢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