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詔獄(2 / 2)

“你連蕭大哥他們都不放過?”

蕭滓、張輗、孫鎮,當真是將王勳視作幺弟的。

“斬草除根,你若是我,不也如此?”這水到渠成的語調,不帶半點猶疑,好似之前那些稱兄道弟的情真意切,不過是一壺喝盡的酒,醉了,醒了,便記不起昨日種種。

“你當真信那些挑唆?”

“挑唆?”王勳拍開泥封,倒了滿滿兩碗,“你能知道的,我有何不可?你既為了護那昏君而昧地瞞天,我又何須手下留情?”

“你是從何時起,盼著這一日的?”

“久到時日都記不清了。”王勳遞過一碗酒,灑出好些,順著他的手腕滴在地上,仿佛王繼死的那天,本該他流的淚,“度日如年地熬著,不過為他泉下有知。”

那語氣,好似個說書人,拍了止語,便不再多置一詞。

“是你找的吳傑?”江彬盯著那碗酒裏映出的一團不詳的死氣,並不去接。

“是。”王勳收回手,仍舊擱地上。

“你說是皇上害死了寧王?”

王勳隻一笑。

“他信?”

“為何不信?”

“放了那把火,挾走寧王的是誰?”

“張衝,我。”

“張衝是什麼人?”

“楊廷和的耳目。”

“張錦可知道?”

“不知。”

“誰害的寧王?”

“江梓卿。”

“他與楊廷和有何幹係?”

“你是他侄兒,反倒來問我?”王勳臉上顯出些許疑惑,好似他當真不解。

江彬想起那團揮之不去的瘴氣,想起那些忘了他的同鄉,想起正德皇帝說的查無此人,隻覺得他的出生,也是這場陰謀的一部分,若這一生都活在荒謬裏他也認了,可上天何苦要他醒?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延續,卻無力回天。

“為何非要將寧王帶到鄱陽湖?”

王勳抿了口酒,歪著身子笑:“自是為了候吳傑回來,好讓他早些見著心上人。”

江彬定定看著跟前那張臉,那漏風似的怪笑,又肆無忌憚地響起,仿佛無數張王勳的臉,隱在暗處看他笑話。

“你早知吳傑身份?”想起那日,王勳聽他敘述吳傑入魔之事,卻並無多少驚訝。

“原本是不信的,可隻要能遂我願,是仙是妖又何妨?”

“遂什麼願?”

“他為了江山,葬送忠臣性命,我便要他眼睜睜看著,一夕之間,他苦心經營的都毀於一旦。”王勳似是醉了,眼中盡是癲狂。江彬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那不知收斂的殺氣,隨著酒香蔓延開來,像一種毒,滲進心裏,腐蝕著不堪一擊的鎮定。

“他在哪裏?”江彬還是鬼使神差地問了這一句。

王勳正摸酒壇,聽他說這句,忽地哈哈大笑,好似圍著陷阱兜兜轉轉了半晌的狐狸,腳一滑便掉了進去。

“人皮穿在吳傑身上,旁的我不知。”王勳笑夠了,便好心解釋。

“那不過是皮囊,魂魄總還在的。”

“噢?那我兄長安在?”王勳抱起酒壇子撫了又撫,就好似撫一壇骨灰,“此生盡了,緣便滅了,候著六道輪回等來的那個,也斷不是從前的人了。”

這話,從王勳口裏說出,帶著種說不出的古怪,好似方才說著要誰萬劫不複的並不是他,他不過是個局外的看客,透徹,且超脫。

火把劈裏啪啦地燒著,燃盡了,王勳便要走了,詔獄的規矩。

江彬歎了口氣:“欣兒可好?”

“好。”

“嫂嫂可好?”

“好。”

“那胎發可在你這兒?”

“在,你可要?”

“不了。”

王勳盯著江彬看了片刻,抱起酒壇起身道:“明日你便能見著他了。”

江彬一愣,抬起頭,火光卻已滅了,讓他難以從王勳臉上的神情揣測這話的深意。

究竟是活著相見,還是死後相聚?

“我既要死了,你何不讓我死得明白?”

“我兄長死時,他可明白?”

丟下這一句,王勳的腳步聲便漸漸消失在陰暗的盡頭。

風聲,仍舊隻餘了不知從哪兒鑽進來的風聲,悄悄繞到身後,貼著耳朵說這些含糊不清的話,凝神聽時,又戛然而止,好似捉弄人的陰魂。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我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