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兵敗如山倒(1 / 2)

延綏鎮、宣府鎮、大同鎮共三十萬兵馬自居庸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近京城時,恰逢日落時分。已與王瓊、李時春通過氣的幾名看不慣張太後作亂的都察院禦史揭竿而起,殺永定門守衛,恭迎“正德皇帝”與江彬等的道來。

馬蹄揚起的塵土好似要將落日掩埋,江彬虛著眼望了望南郊方向。想起當日臘月天裏,正德皇帝領著群臣步行前往天台祭天祈年的場景,也隻有這位活祖宗,敢這般肆無忌憚。韜光養晦,卷了腥風血雨,不過為一句“不負大明”。

可如今,他又身在何處?入得皇城,可否聽他再玩世不恭地笑罵一句“佞臣”?

“啟稟皇上,王尚書與李將軍已起兵於城內,往正陽門來了。”

吳傑略一點頭,看向江彬,江彬忙下馬跪道:“臣請命前往。”

棗紅馬上的吳傑,一身獸麵鎧甲,麵容冷峻,當真是九族至尊的威儀:“江彬、蕭滓,即刻帶兵十萬,前去正陽門與王瓊、李時春彙合,斬殺逆黨。”

“得令!”

“孫鎮、張輗。”

“臣在!”

“領十萬兵馬,於後方跟隨,如有變數,即刻回撤。”

孫鎮愣了下,張輗卻麵不改色地領了命,孫鎮隻得跟著領命起身,偷眼去瞧江彬與蕭滓,都是不為所動的模樣,心道“正德皇帝”這命令,豈不是要他二人投石問路?萬一起了變故不得周全,便要丟車保帥?

蕭滓自然也知道這意思,可一來他是在沙場茹毛飲血慣了的,篤信有王瓊、李時春相助,加之他與江彬的決斷,不至於就到了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二來這是正德皇帝的旨意,身為臣子也不得忤逆,若成了,是一等功臣,若不成,也是武將宿命。但蕭滓有所不知的是,這般行事,實則是江彬的意思,若有變故,總還能保全主力,且王瓊與李時春最是信得過江彬的,先遣軍必得由他統領。再者,正德皇帝寵幸江彬人盡皆知,令他打了頭陣,也表明“正德皇帝”對戰局的篤信,好穩定軍心。

整軍待發時,吳傑低聲囑咐:“切莫急於一時,他們亂了陣腳才有破綻,若有變故,你自行定奪便是。”

江彬一點頭上了馬,與蕭滓帶著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往正陽門去了。

寒風迎麵吹著,吹散了日暮的浮雲,也吹落了一地蕭瑟。

江彬握著韁繩的手凍得發麻,展開看,便是條貫穿手掌的紅痕。猶記得兒時,看手相的先生捧著他的手自言自語道:“算不出,如何就算不出了?”。身旁的江梓卿點他掌心道:“終是個變數。”

是誰命裏的變數?抑或是大明的變數?

似為靜候這變數的道來,十萬兵馬,隻有行軍動靜,卻無半點人語聲。正陽門通往永定門的大道,恰在京城的中軸線南端,江彬還記得正德皇帝給酒樓選址時曾帶他風風火火地走過這一段。那天寒地凍中迅速湧向正陽門的冗長而沉默的軍隊懸浮著點點火光,好似借道的陰兵,一雙空洞洞的眼。在這隊伍中,由京城被調入九邊的居多,總盼著能回來,可如今回來,卻是以這等身不由己的身份,好些個連仗都沒打過一回,便被推著與曾經的戰友自相殘殺,如何提得起士氣?江彬早料到這情狀,卻並不作多想,這些少年人不過是還未經過迫在眉睫的命懸一線。“死”字當頭,或是潰敗,或是瘋魔,沒有誰能逃得脫這一場賭局,如今已無退路。

遠遠的,終於見了平日裏隻走皇輦宮車的正陽門,那火炮的巨響與短兵相接聲敲打著士兵們的耳膜,令他們驚弓之鳥般抬起頭來,分明什麼都瞧不見,卻仿若見了牛頭馬麵來招魂,驀然握緊手中兵器,步子也沉重起來。此時,已到了三裏開外,江彬一揚手,整個軍隊便刹住了步子,江彬拽著韁繩扭頭看蕭滓,城門未開,也無接應信號,強攻自是可取,卻又怕因貿然闖入而亂了局麵。

“士氣本已如此,必得坐個決斷,退,怕是退不得的。”蕭滓自然也知道一鼓作氣的道理,多拖一時便少一份勝算。

江彬點頭,方下令推上大炮,卻聽得一陣騷動,抬眼去看,城門竟是緩緩開了。

那挪動的聲響,好似寒夜裏從窗縫裏擠進來的風聲,嗚嗚咽咽,似淒婉的笛音,又似冤魂的哭訴,這宛如聊齋的開場,現身的主角,自然也並非王瓊與李時春。

那馬上的人影在火光中仿佛迅速跳躍著,東一個,西一個,最後連成一片黑壓壓的影,遮天蔽日。

近了,江彬才看清是百名檔頭與番役,簇擁著馬上的東廠督主張銳。

張銳的刀尚在滴血,鎧甲上斑斑駁駁的血跡也不知是誰的。他從門裏斜睨著門外綿延的軍隊,隻一句:“皇上在何處?”

江彬在宮裏的時日,算得與張銳相熟,知他善於權謀,必不會站在向來看不慣他的張太後一邊,方才那句語氣中也透著急切。江彬與蕭滓對望一眼,終是如實道:“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