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雅典後,我的建校計劃似乎進展很順利。韋內洛斯慷慨地讓我們使用劄皮歐宮。這裏成了我們的工作室。每天上午,我與學生們在此工作,努力啟發她們跳出與雅典衛城相匹配的舞蹈。我計劃為即將在大型露天體育場舉辦的酒神節慶典活動訓練出一千名舞者。
我們每天都去雅典衛城。我依然記得1904年第一次來這裏時的情形,而今看著年輕的學生們的舞姿,我覺得16年前的夢想至少實現了一部分。我情不自禁地百感交集。一切跡象都表明戰爭已經結束了,那麼我應該能夠在雅典創辦起一所夢寐以求的學校了。
我的學生們在美國待了太長時間,沾染了某些虛情假意、矯揉造作的習氣,令我很不快。然而,在雅典輝煌的天空下,她們受到山巒、大海和偉大藝術的感召,逐漸將身上的不良習氣滌蕩幹淨。
攝影家愛德華·斯泰肯與我們同行。他在雅典衛城和狄俄尼索斯劇院拍了很多精美的照片。我夢想在希臘實現的盛景狀況,在這些照片中隱約可見。
科帕諾斯已經成了一片廢墟,隻有牧人和他們的山羊群留在那裏。不過,我並沒有氣餒,很快就鼓足幹勁,決定清掃場地、重建房子。我們的重建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囤積多年的垃圾被清理了,一位年輕的建築師幫我們安裝了門窗、搭建了屋頂。我們在寬敞的客廳裏鋪上了適於跳舞的地毯,接著又安放了一架鋼琴。每天下午,當夕陽沉落在衛城的背後,將柔和的紫色、金色光芒投射到大海上時,我的瓦爾特·隆梅爾便彈奏起優美動人的音樂——巴赫、貝多芬、瓦格納和李斯特的作品。到了涼爽的夜晚,我們頭戴從街上賣花的雅典男孩那裏買的可愛的白色茉莉花環,悠閑地走下山,到法勒隆海邊吃晚飯。
置身於這群頭戴花環的姑娘們中間,我的瓦爾特·隆梅爾就像帕西法爾站在昆德麗的花園裏。我留意到,他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新表情,更像是世俗的,而不是神聖的。我曾經以為,我們之間的愛情因為有了智慧和精神的強大融合而堅不可摧;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我才發現,他那對閃亮的羽翼已經變成了一雙熱情的手臂,用以抓牢和抱住德律阿得斯的身體。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以前經曆的所有事情都無法幫助我擺脫磨難。
從那個時候開始,惶恐不安的痛苦將我包圍了,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要窺探他們日益加深的愛情。令我恐懼的是,我如此嫉妒,竟然萌生了類似於謀殺的邪念。
一個傍晚,夕陽西下,我的瓦爾特·隆梅爾——他已經越來越像一個平常人了——剛剛彈奏完《眾神的黃昏》中那段恢弘的進行曲,餘音還在空氣裏繚繞,似乎要融入落日紫色的餘暉中,呼應著海默突斯山,照亮了整片大海。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他們四目相對,彼此眼中燃燒的激情堪比燦爛的落日。
看到眼前的這一切,我勃然大怒。如此激烈的反應,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我轉身就走,整晚都在海默突斯山附近的小山上遊蕩,無法排解內心狂亂的絕望。我以前就知道,綠眼魔怪的毒牙會帶來極大的痛苦,可是到了現在,我才意識到這痛苦居然強烈至此。我無法自拔,生不如死。我愛他們,同時,我也恨他們。這種體驗,讓我理解了那些被嫉妒蒙蔽了心智而殺死情人的可憐人。
為了不讓自己落入如此田地,我帶著一小群學生和朋友愛德華·斯泰肯踏上了一條神奇的道路,經由底比斯古城,到達卡爾基斯。在那裏,我看見了一片金色的沙灘,想象著在伊芙琴尼亞不幸的婚禮上,一群埃維厄島少女正是在這裏為她跳舞慶祝。
那個時候,希臘所有的榮光都無法驅走我內心盤桓著的魔怪。這個魔怪不停地將留在雅典的那兩個人相處的畫麵展現在我的麵前,噬咬著我的要害,像硫酸一樣腐蝕著我的大腦。回到雅典後,當我看到他們靠在臥室外的陽台上如膠似漆的模樣時,他們的青春和愛火再一次將我推向痛苦的深淵。
現在回想起來,我已經無法理解自己當初的執狂了。但是在那時候,我已經深陷其中,就如同患上了猩紅熱或者天花這樣的糾纏不清的疾病。盡管如此,我還是堅持每天給學生們授課,繼續進行在雅典建校的計劃。建校的進展情況很順利。韋內塞洛斯政府十分支持我的計劃,雅典人民也熱情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