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獸塚】2(1 / 2)

漆黑的天空,漆黑的水域,秋季的海洋在黑夜中顯得有些冷酷和吝嗇,以至於一顆星星也不給。瘦小的、卷頭發的他伸出手,黑暗中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卻根本看不清自己的五指。

這是他第一次出海遠洋。“華春號”超級貨輪從青島駛往美國東海岸,船上滿載大大小小的集裝箱。此前,他完全沒有出海經驗,青澀的臉上完全不具備一名水手原本應該擁有的沉穩。

船上人員不多,相安無事的海麵上,輪到休息的三管輪領著兩名水手、兩名機工在休憩艙內玩紙牌,他們玩的是山東地區特有的牌局:“保皇”,另外還有兩個分別來自甲板部、輪機部的實習生在一旁觀戰吆喝,大概是牌局上某兩個人的徒弟。新人在遠洋貨輪上向來都是備受欺負的,而這兩個年輕人在學校期間就明白了社會規則,他們上船後適應能力極佳,與自己的師傅打成一片,適時地為贏局呐喊,並冷不防地偷偷瞅看別人手中的牌,想方設法地告訴自己師傅。

相反,他在入夜吃過晚飯之後一直單獨躲在臥艙裏,暗自期待就這樣靜靜挨到天亮,最好沒有人想過還有他的存在。

“喂!”猛然間,一個粗獷低沉而又兼帶著些居高臨下的嗓音大聲響起:“我說!你是當自己在坐遊輪呢?”

隨著聲音的響起,一名身材碩壯、身穿吊帶牛仔褲、擁有一臉絡腮胡的中年漢子“吱呀”地推開艙門,他一隻手握著一隻幾斤重的扳手,衝著他邦邦地敲打著床沿,另一隻手提著半罐啤酒。

“沒見過那麼會偷懶的新手!馬上到鍋房裏去幫忙!”說完,不由分說地將手中的扳手遞了過來。壯漢是船上的三副,此時的他看上去情緒不佳,適才一局牌輸得厲害,他本打算使出渾身解數再贏一局,沒想到挨到自己執勤的時間到了,他被三管輪從牌局中攆出,導致他心中十分不爽。接著,他赫然發現水手和機工都有實習生在一旁暗示幫襯,自己孑然一身,自認為發現了輸牌的根本原因,於是一腔怨氣混雜著酒氣,急需找個地方發泄。正是這樣的情況下,壯漢發現了窩在臥艙中的他。

他在壯漢的喝令下激靈爬起身來。“華春”號巨型貨輪倘若行使在沿海,或是在風平浪靜的日子裏,都會安如泰山,人在船上就如同在堅實的大地上行走一般。可即便如此,卷頭發的他似乎仍舊無法適應船上的起伏,他有心迅速起床,並接過三副的扳手,可惜似乎體感怎麼也做不到平衡。他有些艱難地接過扳手,並默不作聲地從三副身邊的艙門擠過。

“裝什麼勁兒呢?”三副落井下石地伸手衝他的後腦勺狠狠拍了一掌,瘦弱的他隨之往前踉蹌五六大步,總算勉強沒有摔倒。眼鏡卻被拍飛出老遠的地上。他趕緊上前撿起眼鏡,不敢多停留,提著扳手噔噔走下樓梯朝輪機部跑去。

“損樣!腦被門擠了!一點眼力價都沒有!”三副挺著肚子朝他的影子憤憤罵道,就差沒有啐一口唾液。

四十多度的高溫沿著爬梯從下往上撲向麵門。他皺了皺眉頭,扶了扶眼鏡,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輪機部是貨輪的動力中心,這裏莫約有五名機工在來回忙活,似乎根本沒有人留意到他的出現,他宛若一個透明人,就算有人注意到他,也都是因為不知所措的他擋住了人們的去路。

“嘿!小心!讓開!”

一個聲音在身後炸開,他趕緊跳到一邊。一名身穿背心,滿身是汗的水手推著小車從他站著的過道上匆匆而過。他十分不自在,在這艘萬噸級的海上漂浮物上,似乎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喂!”上方有人喊他,抬頭看,一個老頭從調控室的窗子裏探出腦袋,正笑眯眯地望著他。“上來,到這裏來!”

他扶了扶眼鏡,順著樓梯朝老頭所在的調控室爬去。

“你是哪個組的?”老頭打開門將他讓進調控室。方圓不到五個平方,由儀表和按鈕組成的操控台占據了一半。他張了張嘴巴,沒有說出聲來,假裝沒有聽到老頭的話。

老頭看了看他,笑了笑:“你是三副手下的吧?嘿嘿,不用緊張,每個人剛來船上都一樣,沒有人天生就比誰強……”他指了指頭頂:“……包括你的老大,剛來時也曾被我欺負得不成樣子!”

他勉強對著老頭笑了笑,臉上顯得有些尷尬。

“小夥子叫什麼名字?”老頭接著問道。

“呃……嗯喝……”他終於開了口,因為太長時間不說話,他不自禁地先潤了潤嗓子:“啟……啟瞳!”

“啟瞳?”老頭重複了一聲,自顧自地說:“我還是第一回遇到這個姓的!剛畢業吧?多大了?”

“二十一!”

“嗯。”老頭點點頭,也許是沒想到啟瞳年紀那麼輕,眼裏流露出些許憐憫。“是三副讓你下來的吧?你不用害怕,船上原本就沒什麼多大事,你就跟著我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