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小姑娘“星期三”(1 / 3)

大撞擊後第1392天18時09分

空間站裏,一條條走廊已變得昏暗下來。“星期三”一直在奔跑,心髒砰砰狂跳。在她身後,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到某種危險始終緊緊跟隨。那個無情的追捕者是一隻大狗。獵殺犬本不該出現在這裏,她自己也不該。“老紐芬蘭四號”空間站正在經曆最後的大撤退,最後一艘飛船應於十四分鍾前駛離綠色船塢,飛往最近的平坦時空,準備躍遷到安全之地——嵌在“星期三”左眼中的圖像顯示器上,那艘船的離港時間已顯示為負數。並非所有人都知道逃生飛船的發射時間表,有些家夥就被排除在外:魯莽的小阿飛、瘋狂的德累斯頓秘密警察頭子,還有蓋世太保惡犬,犀利的目光中燃燒著熊熊殺意。“星期三”拚命喘息著,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因驚恐而繃緊,稀薄而凝滯的空氣讓她的肺葉感到陣陣灼痛。她心中暗自盤算,如果自己躲不過大狗的追擊,又無法立刻爬回船塢中心,那會怎麼樣?

她隻有十六歲,可不希望當波鋒襲來時自己還呆在這兒。

三點六光年之外,也就是大約三點六年之前,在名為“莫斯科”的毫無特色的麥克星球世界中,兩億居民全部喪生。“莫斯科”向來閉關自守,但也並非完全是個農業星係,它一直處在政治動亂的中心點,而且還同“新德累斯頓”星係發生了一場嚴重的貿易糾紛,牽扯到生物多樣性以及自由貿易、工程學農工聯合企業和外彙兌換率控製之類令人厭煩的事情。隸屬於第十一門戶空間站的老紐芬蘭四號分站是莫斯科聯邦共和政體僅存的最後一片域外領地。四小時前,人們降下中央大廳的國旗。隨著銅號發出最後一聲鳴響,最終的撤退開始了,大家列隊緩慢地走到船塢中心。原先有個令人誤解的傳聞,據說德累斯頓的戰艦扣押了一艘來自莫斯科的貨運飛船。於是擁擠的船塢中心四處都回蕩著手槍的射擊聲。隨後又有消息傳來,有人使用違禁武器擊中了名為“莫斯科黎明”的恒星。而就在今天,接管德累斯頓政權的新政府強烈否認自己應對此事負責,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們確實處決了前任官員。

“星期三”對莫斯科的記憶並不是很清晰。她爸爸是氮循環工程師,媽媽是原生動物生態學專家。從她四歲起,一家人就住在空間站上,父母所在團隊的任務便是讓這座巨型太空軌道站的生命保障中心盡職盡責地工作下去。可是現在,空間站的生命維持係統已經停止運轉,也沒有必要再裝樣子了。恒星“莫斯科黎明”已被毀滅,而用不了一天時間,那團煉獄烈火的衝擊波的前緣便會撲來,裹挾著直徑三十米的金屬和岩石殘骸,在任何沒有防護的太空棲居地上製造浩劫。老紐芬蘭四號分站一直圍繞著一顆沒有行星的棕色矮星緩慢而威嚴地運行,它的體型太大,結構也過於脆弱,根本無法經受超新星風暴的襲擊,而這場大爆炸的波及麵席卷了一個多秒差距的空間(譯注:秒差距,一種天體距離單位。一秒差約等於3.26光年)。

“星期三”麵前是一個交叉路口。她停下腳步,一麵喘息一麵強忍住絕望之感,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同時盡力確定前進方向。該去哪裏?向左、向右、向上還是向下?向下溜到空間站大轉輪的生境層級肯定是個錯誤。這裏有一架架電梯和緊急逃生隧道,向上直達太空站軸心,向下則通往高重力區。中心郵局、交通管製處、海關和生物隔離所都位於太空站正中的生命保障中心附近。那麼,應該向上。但加壓大轉輪的外緣頂部高居在她頭頂六十米之上,可如果要沿著輪輻爬到軸心,她還要再攀爬一百米,而如果她使用電梯,就會被獵殺犬追蹤到。此時,來自身體下方的離心力像真正的重力一樣拖曳著她的身體,她可以飛快地把頭轉來轉去,並不覺得眩暈,可雙腳卻像灌了鉛一般沉重。若要在輪輻上攀爬,剛開始的時候肯定會慢得要命,科氏力(譯注:自轉偏向力)將不停地把她的身體拉向一側,把她從安全梯上扯下來。

天花板上,一排排照明麵板發出昏暗的燈光,亮度已被調至“七級月光”。交叉路口正中那座小小的軸心花園裏,一棵棵藤蔓已經凋零枯萎,十八小時的黑暗讓它們備受折磨。這裏的一切不是已經死去就是正在苟延殘喘,就像她在兩層甲板之上、第三個隔間的公廁裏發現的那具屍體一樣。剛才,當她意識到那隻獵犬一直在身後窮追不舍時,本該馬上回家,回到她和父母弟弟同住的公寓裏,說不定那兒的氣味會把惡犬搞糊塗,而她就能趁機溜走,搭上另一艘撤退的飛船。可現在她被逼入絕境,真正應該做的事情是盡快趕到交通管製處,死死頂住房門……

她接受的生存訓練現在起了作用,敦促她繼續前行。此時她所在的這片區域是各管理機構的所在地,設有行政辦公室、空間站警局、海關和貿易監管處,以及幾片小型服務區,供那些人在換班時吃東西和休息。一間間辦公室的房門都開著,裏麵一片昏暗,空無一人,椅子和辦公桌上已經積滿灰塵。她小心翼翼地走進了警察局。在辦公櫃台後麵,一塊公示板上沒完沒了地滾動顯示著幾個字:“空間站已關閉”。她費力地哼了一聲,爬上齊胸高的柵欄,隨後一翻身落到了柵欄後麵。

赫曼曾囑咐她一定要背上那隻老式皮包,而現在她的屁股正好重重撞在背包上。她罵了一句,屁股被這玩意兒硌得生疼。包裏一半的空間塞滿紙張:質感厚重,帶著淡淡的奶油色,上麵的字用真正的墨水寫成——與電子文本不同,當你摸弄頁邊的空白部分時,字跡不會模糊,也不會變成另一種字體。這種東西是非智能產物,當你實在不願讓某種信息戰蠕蟲毀掉自己的信息時,用它來做記錄最合適不過了。皮包底部安放著一隻上鎖的磁帶盒,裏麵滿是分子存儲資料——來自空間站海關崗亭的記錄。這些資料非常重要,有人會為了它們而不惜動手殺人。

她不斷扯動燈光控製拉環,把照明亮度調到“三級晨光”,隨後四處打量著警局內部。她以前曾來過這裏,當時巴卡警官領著“星期三”和她的同齡人到這兒做了一次實地參觀。顯然那是以成人的角度對他們進行暗示——應該如何避免惹上麻煩。此時這裏的一切都變了樣子,辦公室、拘留區和等候室豁然洞開,活像骷髏臉上空空如也的窟窿。管理當局自認為他們很了解轄區內的這些半大孩子,但他們錯了。“星期三”早就注意到待命室裏有一隻上鎖的櫃子,還打發彼得裝模作樣地問清了裏麵的底細:黏膠泡沫彈、胡椒催淚瓦斯、呼吸麵罩和手銬,都是防備公眾騷亂用的東西。一旦發生暴亂,就打碎櫃門上的玻璃。老紐芬蘭四號分站大部分時候都十分平靜,過去的三十年中隻發生過一起凶殺案和幾宗鬥毆事件。當局知道,特種戰爭裝甲運兵車小隊在這裏派不上真正的用場,每次出動也就是去清除通風管裏的黃蜂窩。“星期三”在上鎖的櫃子前停下腳步,抓起了一樣看上去更有用的武器。

辦公室外麵的地板上傳來獸爪的啪嗒聲。突然,那聲音停了下來。

大撞擊後第1392天17時30分

“你說什麼?她不見了?”伊藤警官怒氣衝衝地問道,“你怎麼就不能看好自己的孩子——”

那個身材高大、低聲下氣的男人抬手捋了捋稀疏的頭發,“您要是也有孩子——不,抱歉!瞧,她不在這兒。我知道她戴著登船徽章,因為是我把那玩意兒釘在了她的夾克上,您知道了吧?我找不到她,我擔心她又回了家,也可能會出別的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