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題提出
正如任何事物的出現都是有原因一樣，大學教育知識的微觀政治哲學分析也有它的緣由。直接的“導火線”是對課程社會學研究的質疑與困惑，加之，當前高等教育界對權力的研究多集中在宏觀層麵，需要開拓微觀政治研究的新領域，大學教育知識問題正為此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研究錨點。
（一）課程社會學的困惑
課程社會學（sociologyofcurriculum）研究具有社會學意義或特征的課程現象與課程問題。一言以蔽之，即研究“作為社會控製中介的課程”，或曰“課程的社會控製特征”吳康寧：課程社會學的研究對象，上海教育科研，2002第4—7頁。其中，以邁克爾?阿普爾（MichaelApple，1942—）為代表的新馬克思主義社會批判理論認為，課程知識總是反映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及文化利益，致力於意識形態與課程知識的研究，審視在某一特定的曆史時期是誰決定了什麼是合法的知識。意識形態被運用來解釋知識的生成以及人頭腦中的思想與其在生產實踐中的地位的關係。
但是，“知識是由誰的利益決定？”的問題遠沒有人們想象的和強調的那麼重要。因為即使指出是誰決定的，也弄不清楚這樣一係列重要而緊迫的問題，如知識是如何發揮影響的？在這個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者說，知識是如何得以運作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句出自宋·陸遊《遊山西村》詩，多用來比喻在困境中看到希望。參見《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第814頁。打開知識的匣子，弄清楚教育知識運作問題，我們也許就能從中窺探出點什麼。
（二）權力研究的不足
目前，高等教育界有關權力的研究十分豐富，多集中在學術權力、行政權力及其二者的關係上，主要是一種宏觀層麵的研究，其邏輯起點建立在把權力看做是一種能被人擁有的物的基礎之上。比如，在概念界定中，就把學術權力視為學者個人或團體擁有的進行學術事務管理的力量，把行政權力視為行政機關擁有的進行非學術事務管理的力量；在研究理路上，也主要圍繞如何分配權力、處理好學術權力和行政權力的關係、政府與學校的權力關係等宏觀層麵展開。但是，後現代思想家啟示我們，權力可以不從政治、法律的角度，而從技術、策略的角度來思考，即用權力的技術維度替代法律維度。如果我們希望權力理論研究展現新的氣象，就可以試圖首先在權力概念的理解上加以突破，從一種政治、法律的權力觀走向社會化的權力觀，從一種宏觀的權力理論走向微觀的權力理論。
我們要認識到，這是一種與宏觀權力同構的微觀權力，是宏觀權力滲透到教育與課程的每一個層麵所形成的、全方位地編織著宏觀權力的控製。如果進行教育與課程改革，就必須考慮到這些已有的微觀權力和控製、日常生活層麵的微觀權力的作用，它們可能會阻礙或者促進改革的進程。任何改革不可能憑借一般的理論號召、政府的權力就可以進行，而且如果不考慮教育和課程各個層麵包括日常生活中各種微觀權力控製的特點，任何改革都無法真正紮根。所以，探討微觀權力和控製是十分重要的。
循此思路，我們把視野投向教育實踐中，投向教育知識運作，把“誰決定”的問題轉變為“怎樣決定”的問題，希冀通過對大學教育知識運作的分析，揭示微觀權力的技術和策略，以便豐富權力研究的理論，加深對宏觀領域的權力分析和理解。
二、概念界定
（一）大學
一般認為，大學（university）最早產生於十二世紀歐洲的法國和意大利，中世紀後期通過各種途徑逐漸傳播到歐洲和其他地區黃福濤：外國高等教育史，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第1頁。不過，在此之前，古代東方許多地區都先後出現各種形式的高等教育機構，傳授代表當時最高水平的知識。文中大學泛指各種高等學校顧明遠：教育大辭典（3），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61頁，即以實施高等教育為主要職能的機構，包括綜合大學、專科大學及學院張念宏：教育百科辭典，北京：中國農業科技出版社，1988年，第91頁。
（二）教育知識
教育知識（educationalknowledge）即“進入教育領域用以傳承、交融和創新的知識，廣義上指人們按照一定價值標準並通過一定途徑加以選擇而進入到教育教學活動過程的所有知識，包括課程知識、教材知識、課堂知識、教學知識和學習知識等。”黃甫全：小學教育學，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第167頁。其中，課程知識決定了其他知識的存在，有的是由課程知識衍生出來的，如教材知識、課堂知識；有的是為課程知識服務的，如教學知識和學習知識。因此，從狹義上說，教育知識主要指課程知識。本書中的“教育知識”主要采用這種狹義的用法，指人們按照一定價值標準並通過一定途徑加以選擇而進入到教育與課程領域的所有知識。
（三）教育知識運作
從字麵上看，“運作含有‘運轉’和‘操作’的意思，其寬泛的容量恰與英文operation吻合。”黃燦然：“運作”及其他，讀書，1996，第3頁。最早在生產領域，人們把某物的製造過程稱為生產，而把提供某物的過程稱為運作。由於沒有一個行業或企業不從事生產和運作，運作就成為人類從事的最基本的活動，具有普遍性。後來它被運用到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產生諸如文化運作、政府運作、教育運作和課程運作等概念，意義有所變化，主要表達一種隱喻，形容事物發揮作用的過程。但是有一點相同：凡是運作都需要技術的支持，運作包含技術，談論運作必定要談到技術。
教育知識運作（educationalknowledgeoperation）是指教育知識運轉、發揮影響、起到規訓作用的過程。這也可以看做是一種隱喻、一種詩意的說法，不可“膠柱鼓瑟”此語出自《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比喻固執拘泥，不知變通。（柱：瑟上調弦的短木。柱被粘住，就不能調整音高。）參見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第632頁。或者“刻舟求劍”此語出自《呂氏春秋?察今》，比喻拘泥成例，不知道跟著情勢的變化而改變看法或辦法。參見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第716頁。般地理解和推敲。這個概念本身就體現了一種微觀權力運作，透露了教育知識的政治性，即知識與權力（準確地說是規訓性權力）彼此具有內在關係，知識具有權力效應。
（四）微觀政治哲學
政治的核心是權力和控製。所謂宏觀政治是指國家製度的安排、國家權力的運作等宏觀的、中心化的權力結構和控製機製，是圍繞國家來進行的；而微觀政治則是指內在於所有社會活動和日常生活層麵的彌散化的、微觀化的權力結構和控製機製衣俊卿：論微觀政治哲學的研究範式，中國社會科學，2006，第23—24頁。政治哲學（politicalphilosophy）就是對這些宏觀的和微觀【宏觀】①不涉及分子、原子、電子等內部結構或機製的（跟“微觀”相對）②指大範圍的或涉及整體的。【微觀】深入到分子、原子、電子等構造領域的，泛指部分或較小範圍的（跟“宏觀”相對）參見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第523頁，第1306頁。的政治現象或者政治事物的本質規定性進行形而上學的反思後所通達的對人的生存處境的理解，是哲學的一個特殊分支；或者說，政治哲學是通過對政治事物一般本性的反思而深入地理解人的生存和世界本性的學問。這裏的政治事物不僅僅是一個特殊的場域，更是思入人生和世界切要問題的一個特殊視點。因此，政治哲學並不是哲學在政治領域中的應用，而是哲學活動的一種特殊方式，是解決哲學根本問題的一種特殊方式。
列奧?施特勞斯（LeoStrauss，1899—1973）等人的古典政治哲學是一種在“社會—曆史”的宏觀視野下的探討，而以約翰?羅爾斯（JohnRawls，1921—2002）對正義的辨析所引起的當代政治哲學，主張從日常生活的機製中去思考製度安排、權力控製問題，探討微觀權力秩序的問題，這尤其表現在後現代主義思想家的觀點中。例如，為了避免把政治運作簡單化為中心化的宏觀權力的確立和更替，米歇爾·福柯（MichelFoucault，1926—1984）十分重視在長時段曆史進程中，各種社會曆史因素的各種可能的、偶然的連接，重視其他社會因素的作用，力圖揭示權力的多元形態和差異。本書中的微觀政治哲學（micropoliticalphilosophy）就是以福柯的微觀權力理論為基礎，主要關注事物的政治本性及其對人的作用。既有別於圍繞國家政權進行研究的宏觀政治學，又有別於研究個體或組織如何施展權威、擴大其利益的一般微觀政治學。
政治哲學也不同於政治科學。政治哲學建立在事實與價值關聯的基礎之上，不僅描述事實，而且作出一定的價值判斷；政治科學則建立在事實與價值分離的基礎上，隻注重對事實的描述和分析，把價值視為附加的“贅物”需要革除掉。實際上，盡管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不同，如事實判斷是關於客體本身是什麼的判斷，價值判斷是關於客體對主體的意義是什麼、對主體意味著什麼的判斷，但是事實與價值是不可分割的。價值的考察總是牽涉到對作為其條件的事實的考察，不可能脫離對事實的認知性考察。而任何事實總是人認識的結果，與人有關，不可能與人的價值立場相割裂。
本書之所以稱為政治哲學分析，是因為研究不是建立在事實與價值分離的基礎之上，而是基於事實與價值的關聯，即先分析運作技術，隨後在理論的層麵探討了其對人的影響。前者是一種事實要素的分析，後者是一種價值要素的分析，作出了一定的價值判斷，體現了對人生存的關注的取向。而且，本書是在運作中談論知識對人的影響，談論知識如何依托不同的技術因素使影響具體化、主體化，因而是以一種微觀政治哲學的視角來探討知識問題。
三、方法論基礎：福柯的微觀政治哲學
在後現代思想中，群星璀璨，理論紛紜，其中法國後結構主義代表人物福柯的微觀政治哲學異軍突起，成為這股思潮的先鋒。盡管同樣是反基礎、反本質和非中心化，但是他關注的是政治的非中心化、微觀化，關注任何事物、微觀現象的政治性。他把政治從高高的祭壇上拉了下來，放到實踐中的各個角落加以研究，並從中觀察它對人產生的控製性影響，這種做法最終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微觀權力理論。
（一）已有的權力理論
1、兩種權力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