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陳局長時常隨車與方於才親密接觸,態度卻十分隔閡。他瞧不起方於才,不就是個當了共產黨頭兒又投了黨國的打鐵匠嘛,居然混到局長大人專車接送,這個中央黨部,犯得著嗎?
其實認真說起來,衛戍區和警察局一個管著京城的防務,一個管著地麵上的治安,兩者是平級的,不分高低的,可這周一峰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時刻淩駕於人的姿態,好像隨時想把別人踩在腳底,真不知他到底憑什麼。單說這一點,他就實在比不上人家老何,總是那樣禮賢下士——當然啦,如今的陳局長脫了“副”的帽子,也不再是“下士”了,看來老何也到了轉變思維的時候了——陳賽雄一路上都沉浸於這些人際事兒,所以完全沒弄明白接下來的事件是怎麼發生。
司機看見一個穿長衫的男子從街邊突然衝出來就條件反射似的踩下了刹車,車距離在這個冒失鬼不到半米的地方刹了下來。司機很為自己反應敏捷處理得當而得意,同時示意坐在副駕上的保鏢下車去把這個冒失鬼拉開,誰知那保鏢剛推開車門,突然又有七八個癟三打扮的人從街邊衝了出來朝那穿長衫的男子發起了攻擊,穿長衫的男子在眨眼間被打倒在地,街麵上也因此而混亂一團。這時候奉命護送的另一輛車也到了,四名特務走下車來。這種街頭混戰本不是他們理會的範圍,可是這些人占住了馬路,車開不過去,也隻能屈尊下車來勸架,誰知剛一靠近,這幫人站立的位置立刻發生了變化,間隔著迅速把這四名特務加一名保鏢全卷了進去,一名特務見勢不妙趕緊拔出槍來,還不知朝誰瞄準呢,手腕就突然一痛,槍就到了別人手中。他抬頭一看,一個滿臉塵垢戴著破氈帽的孩子正拿槍指著他並朝他笑著呢,他不明白他也算是訓練有素了,怎麼會在眨眼之間栽到一個孩子手裏。他當然沒想到女孩子扮成男孩子看上去年紀總會小著那麼一些,其實衛小姐整二十了,並不是小孩子了。
衛楚楚把錢數給張雁林的時候肚裏藏著的全是好奇,她猜出他有了行動計劃,需要她幫助,卻不想她參與,由此判斷這事兒肯定有危險,於是暗中跟蹤了他好幾天。所以她不但看見了他和街頭混混們的約會,還見證了他們的交易,從而也探聽到了行動的時間地點……在街頭製造混亂,本就是衛小姐的拿手好戲,適時參與進去完全不著痕跡,張雁林也不會想到他的混混隊伍裏會多出來一個人。衛小姐拿著繳獲來的手槍四麵八方地尋找張雁林,卻見那原先裝作被襲擊的長衫男子已經從地上一躍而起衝向轎車……載著“顧問”的汽車司機這時候已經覺察出了情況不對,猛地踩下油門,也不管會不會壓死人,打算先離開這裏再說。可是他猛踩油門,那車卻紋絲不動,原來剛才他一急刹,車死了火,急迫之中他忘記了汽車要往前麵走的正確操作流程是先應該打燃火之後再踩離合之後再踩油門……當然他已經沒了把這一切完成的機會了,這時候已經有個人舉著槍站在了車門外。
他條件反射似的發抖並舉手,幸好對方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坐在後排的顧問。而顧問早在混亂開始就一直緊張地觀察著局勢,一直在準備著勢頭不對便開溜,這時候見一個人提著槍從人群中走出來,雖然不認識,卻也魂飛魄散,第一反應是推開另一側車門往後麵逃,可是另一側座位上坐著陳局長,陳局長那偉岸的身材攔著去路,無奈之際隻好拚命推攘局長大夥兒一塊逃,隻可惜局長的身材實在太偉岸,以至於一個鑽出車門的動作也做了好久才完成,兩個人就這樣拉扯著總算逃出了車子,“顧問”大人正準備鬆一口氣,抬頭一看,又抽一口涼氣,一位滿臉橫肉的人站在了他們麵前。
“你莫怨我,”這人將一把光芒萬丈的砍刀橫在他脖邊兒的動脈上,態度和氣表情親切地對他說,“誰叫你值那麼多大洋呢。”
方於才沒有死,因為方於才根本沒在車上,死者是陳朝暉。周一峰大概覺得方還有利用價值而陳的油水已經榨幹,這兩天都安排了他坐車上下班。陳局長也沒有死,他隻是受了點兒傷。
陳賽雄的身材實在太偉岸,偉岸得在有時會起到長城的效用,陳朝暉在對方刀子劃下的的瞬間突然把陳局長往自己這邊一拉,同時再往後麵一躲,陳賽雄就自然成了保護他的長城。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陳顧問和陳局長頓時滾在一起,並且同時嚎叫起來。原來那劃向陳顧問的一刀因這變故臨時改了方向劃傷了另一個人,陳局長因刀傷而大叫,而陳顧問卻因被局座那偉岸身軀差點兒壓死也不免慘呼,說起來還是陳顧問受傷更重。張雁林見混混頭目沒能完成任務,正想趕過去補救,卻見吳曉明已經從側麵追了上去,衝著陳朝暉抬手就是一槍……這時候大批警察已從四麵八方撲到。
“快走!”趁警察還沒有完全合圍,衛楚楚眼明手快衝過去拉起張雁林就走。
“怎麼是你?……”看清楚拉他的人是衛楚楚,張雁林一口氣噎在喉裏差點兒吐不出來。
“怎麼不是我……”事情緊急成這樣,衛楚楚沒時間跟他多說。
衛楚楚的確沒工夫多說,她得趕緊把張雁林帶離現場。街麵上一團混亂,這是逃走的好時機,一旦錯過,就不複重來。但衛楚楚沒想到的是,他們隻跑出了一條街道,就看見前麵路口已經全麵戒嚴。這是從前沒有的。按往常狀況,聞訊趕來的警察憲兵會列隊往現場奔去,隻要他們稍許躲避一下,就可能與之擦肩而過而逃出生天。但是今天不同,顯然今天對方是有備而來,毫無一絲慌亂,先是有條不紊地各個路口設置路障,然後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所有想通過的行人攔在一邊,逐一清查。前路顯然是過不去了,他們隻好回過頭朝另一個方向逃去,當然他們失敗了,街道的另一端也已經被人把守。
最糟糕的是,站在這個卡子前麵的,居然是一個熟人。
這位熟人,當然就是嚴處長。
嚴緒接到電話立刻聚齊手下,在十秒鍾之內便衝出了衛戍區辦公大樓來到現場。一如從前,現場又是一片狼藉,所幸者是布局完整且有條不紊,形成一個真正的天羅地網。首先是車輛的行進路線經過了精心選擇,周一峰雖不知道對方會在哪裏動手,卻可以保證無論對方在哪裏動手,他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布署讓對方插翅難飛。其次是準備工作充分,各部門各司其責,憲兵隊負責封鎖現場,特務處負責對在現場的人們進行清查,行動隊則負責追擊,絕不會再出現因交叉作業而亂成一團的狀況。
槍聲自那個穿著長衫假扮被毆打的男子手中響起,隨行衛兵馬上開槍還擊,持刀傷人的混混頭目第一個送了性命,隻可惜那開槍的男子動作很快,竟在眨眼間於混亂之中消失。同時從那混混頭目胸前噴濺出鮮血使剩餘九個混混之中的五名頓時一致尿了褲子,餘下四個膽大者立即拔腿逃跑,當然這是徒勞的,大批憲兵已經從四麵八方圍合過來,別說四名,就是四十名,也不會有一個漏網。嚴緒趕到現場後簡單詢問他們,了解到買凶者也參加了行動,於是下令擴大搜捕範圍,全城戒嚴。天色就這樣在士兵的跑動和市民的驚惶之中暗淡了下來。
“現在怎麼辦?”張雁林藏身街角,目睹這一切。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衛楚楚朝他瞪視著。“你做事之前怎麼不想想清楚,也不留條退路。”
“我……”其實張雁林留了退路。他們在距離現場不遠處事先租了一處民房,那房裏放了幾套服裝,既可暫時躲避,又可換裝脫逃。但可惜,這地區被全麵封鎖,路上設了卡子,他過不去了。
“要不我去引開他們,”衛楚楚沉吟著。“你跑去那裏躲起來。”
“現在已經不行了。”張雁林苦笑著,“就算我能去到那兒,也沒用了。他們搜查了大街,馬上就要挨門逐戶地搜查民房。他們搜查的時候,必定會帶上被捕住的小夥計,那幾個小夥計都認得我。”
“那……”衛楚楚一時也想不起好辦法。
“唯今之計,”張雁林的眼睛還望著外麵,並未留意她,“我不能牽連你。你走吧,不用管我。”
“胡說。”衛楚楚白他一眼。
“我說的是真的。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張雁林有點著急了。
但是衛小姐才不理。“來不及就來不及。哼,那位嚴處長,跟我可是老熟人啦,他哪回拿我有辦法?”
嚴處長拿衛小姐沒辦法是不錯,但嚴處長拿這眼前的局麵卻無疑是十分有辦法的。
在他的英明布署下,街麵上眨眼間風聲鶴唳。
“走這邊。”呆在這裏討論不是長久之計,天亮之後一切將大白於天下。衛楚楚拉著張雁林轉入了一條更小更窄的小巷子。
這巷子和俞誌銘從前居住的雞毛巷差不多,雜物垃圾亂七八糟地堆積如山。走到無人處,衛楚楚頓住腳步。
“你把衣服脫下來。”她上下打量著張雁林。
“你想幹什麼?”張雁林嚇了一跳。
“叫你脫你就脫,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你想扮成我,引開敵人?”張雁林怔忡著,“不行,這樣太危險,他們抓不住你,會開槍的。”
“這你放心,我會在他們開槍之前,讓他們抓住的。”衛楚楚笑著,“不管怎麼說,由我去見嚴處長,總比由你去見他要好得多,是不是。”
“這不行,絕對不行。”張雁林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行啦,你就別再這兒婆婆媽媽的耽擱時辰啦……”衛小姐發急了,她不由分說,伸手去扯張雁林的衣領。張雁林趕緊用手護住領子。兩人正拉扯著,突然一個影子出現在巷口。
她穿著醫院的護士服,一片潔白。
她望著這兩人拉扯著,臉色也蒼白。
“我來替子青送藥。”蘇秀簡略解釋了一句她在這裏出現的原因。
“我……我們沒什麼的,你別誤會。”衛楚楚則紅了臉,趕緊鬆手。
“現在很危險,我沒誤會。”蘇秀容的確是替何子青送藥,但目的地不是這裏而是布衣巷。她看見衛楚楚穿著破舊男裝在街上招搖過市,心裏奇怪,這才跟蹤過來。所以她目睹了整個事件,也瞧清楚了整個局麵。
“楚楚你先走,這兒交給我。”大家聚在一起,目標大,危險也大。蘇秀容讓衛楚楚先走,自己則帶著張雁林朝另一個地方走去。麵前這條巷子又窄又深又亂,顯然住戶全是窮人。
窮人的意思,就是吃飯穿衣都有難處,不會有餘錢進醫院看病的那種人。
蘇秀容隨意敲開一戶人家的門,打聽到背後一條小巷裏有一戶姓黃的人家,有人患了肺病。
貧窮若再加上疾病,無異雪上加霜,難怪黃太太會有這麼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蘇秀容因這模樣確信自己沒找錯人,於是也就進了黃家的門。黃太太殷切地將這兩位“天生教會派來贈醫施藥”的善心人迎進屋來,嘴裏同時把“菩薩顯靈”四個字嘮叨了不止二十遍。蘇秀容有些好笑,她打著西方基督的旗幟,卻教東方的菩薩沾了光。不過當她來到二樓進入病者房間,這笑就無法持續了。這家五口人居然就有兩人患病,而且都是極嚴重的肺病。黃老頭呼吸沉重咳嗽咯血,但神智還清醒;而黃太太的兒子就十分危殆了,臥床三月,神智迷糊,甚至連識人說話也有問題。
“天主教的仁愛醫院?姑娘,你說說明白,這是咋回事?”黃老頭比太太警惕,他打量著這兩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
“耶穌以仁愛世人為己任,以解除世間疾苦為目標,盡力量給人予光明及幸福,我們得知你們有困難,就來幫助了。”蘇秀容微笑著。
“耶穌……那是啥?”黃老頭聽得莫名其妙。
“嗐老頭子!”黃太太突然插嘴。“你這人就是疑心病重!也不想想打自你爺倆得病,連鄰裏都不往來了,人家大姑娘不怕染病來幫你,你還怕人家圖你個啥!你也不想想,你這家裏的物事這些年都變作了那藥罐裏的藥渣,還有個啥可讓人圖的!”
“太太,這兩位確實是肺病。不過少爺的病情更是嚴重,已經到了三期。”先為黃老頭診了病,蘇秀容又來到隔壁兒子的房間。
“那……”黃太太站在旁邊,神情緊張。
“必須送醫院。”蘇秀容果斷地回過頭去,朝張雁林道,“趙護士,一會兒你回去,叫醫院把救護車開來。”
“嗯……”張雁林不善作偽,再加上穿著衛楚楚換下的女裝,不勉難為情,趕緊低頭隻從鼻子裏應出一聲,就在這時候外麵突然響起來一片敲門聲。
“黃太太。”黃太太下樓去開門,剛走到樓梯轉角卻又見那護士小姐站在樓梯平台上跟她說話。“趙護士要趕回醫院去叫車子,從這兒去外西街,最近的路怎麼走?”
“外西街呀,”外麵敲門聲正急,黃太太急著去開門,也沒多想就朝樓下一指,“出後門左轉,到街口右轉,然後一直走……”
“我知道了,謝謝啊。”蘇秀容走回了房間。
“……家裏五口人,兩個小兒子出去做事了,現在剩得三口子在家裏。”一分鍾之後,黃太太把這幾位“查戶口”的警察迎進屋來。
“這是——”
“這位是醫院的護士小姐。”黃太太突然發現,她竟然忘了問恩人的高姓。同時她也覺得驚訝,那位高個兒姑娘走得這樣快,就她去開門的這一轉身,就已經蹤影不見。
“唔——”這幾位來“查戶口”的便衣圍著蘇秀容不住打量。這屋裏的氣味雖然難聞,事兒還是得認真辦理。所以他們還是叫來了一個混混過來認人,不但蘇秀容,就是黃太太和兩個病人,全都看清楚了,幾人這才捏著鼻子下樓出門。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沒把這兒像別的人家那樣翻個底兒朝天。這怪不得他們,因為三期肺病這個名詞實在嚇人,染上了就等於在閻羅王那裏遞了花名冊,可不是鬧著玩的。況且跟著問幾家鄰裏,也都證實這家人患病由來已久,凶險萬分,他們也不敢靠近。
“這瓶藥,早晚服用;這瓶藥,每天三次。”搜查過去,蘇秀容與黃太太來到樓下,把兩隻藥瓶慎而重之交到黃太太手裏。這兩隻藥瓶,原來是該送去布衣巷,交給周公館的管家的。
“咳咳護士呀,你……你這就回來啦?車子呢?”便衣走後,張雁林就出現了。黃太太嚇了一跳,望著他就好像望著一個鬼似的。
危急時刻隻能冒險。病人的屋子久不開窗,空氣不流通,氣味自然難聞。無論是誰在這樣的屋子裏也很難呆下去。當然最可怕的還是“三期肺病”的名號,蘇秀容斷定這幫人不會在這裏逗留太久,更不會太仔細地搜查屋子。
“車子……”張雁林其實就躲在黃太太兒子的床下沒有出去,現在被黃太太問,倒一時語塞。
“是不是這兩天病人多,車子開走了?”蘇秀容皺著眉頭。
“這……”張雁林的確不會撒謊,瞎話還沒說呢,臉就先紅了。
“那定是醫務主任作梗,不肯派車了?”蘇秀容做出惱怒的模樣。事實上,她是真有點兒惱怒——當然不是惱怒那子虛烏有的醫務主任。
“嗯……”張雁林猶豫著,但也總算點了頭。
“哼,他不肯派車,就不派了?”蘇秀容更加惱怒了,“這醫院到底是誰說了算?……黃太太您莫慌,我這就替您找院長去。”
兩人從黃家出來,果然巷子裏一片狼藉,幾戶被翻了個底朝天的人家正站那裏罵街,張雁林望著他們歎息:“是我連累了他們。”蘇秀容沒歎息也沒說話,隻凝視著他,心裏也不知在轉著什麼念頭。一會兒之後她說:“他們從左邊至右搜過去——好,我們現在往左邊走。”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巷子再轉過去走出一條街道,果然一路上再沒遇到搜查,正鬆了口氣想轉入對麵那條大街,卻見一個人突然從對麵跑了過來,蘇秀容趕緊將張雁林往旁邊一拉:“楚楚!”
“你們怎麼還在這裏!”衛楚楚也瞧見了他們,急得要死,“嚴緒就在那邊,他看見我了,他帶人搜過來了!”
“但我們也不能朝後走,”蘇秀容道,“搜查隊在後麵。”
“那怎麼辦?”衛楚楚的額頭沁出了汗珠。
蘇秀容再次抬頭,凝視張雁林,突然咬緊了牙……
“有火柴嗎?”她沒有轉頭,隻在嘴裏問衛楚楚。
“沒有。”衛楚楚怔了怔,“不過可以去買。你要火柴幹什麼?”
“你去買,最好還能弄點油——不管什麼油。”
“你想幹什麼?”一股涼氣,突然張雁林的腳底直冒到頭頂。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這是唯一的法子。”蘇秀容的目光終於從張雁林的臉上轉開,瞧向四周。這是一條比剛才那條巷子還要窄小的巷子,破舊而密集。巷子兩頭連接著大街,本也是個四通八達的好去處,但因大街被完全控製而成了死地。也許在這時候故伎重施不是好辦法,可能會引人懷疑而翻出舊賬,但她顧不得這麼多了。
“你們在這裏等著。”衛楚楚很快把火柴和煤油買了來,蘇秀容從她手上接過東西,握著。“一會兒火燃起來,裏麵的人都跑出來,這兒會很亂。楚楚,你帶著他乘亂衝出去!”
“你——”張雁林完全愣住。
“你……你想在這兒縱火?”這一回不止是張雁林,連衛楚楚也瞪大了眼睛。
“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沒有。但是……”衛楚楚搖頭,但她仍然覺得這麼做不妥,隻是說不出哪裏不妥。
“這不行。”張雁林倒是知道哪裏不妥。“你應該看見了,這巷子很窄,居民很多,必定和剛才那巷子一樣,有人臥病在床,弄不好……”
“弄不好會燒死人。”蘇秀容淡淡道,“但那又如何?我若是像黃太太兒子那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你……”張雁林再次怔住。他也凝視著蘇秀容,好像頭一回才認得她。
“一會火燃起來,這兒會亂,街上也會亂。”蘇秀容卻已經再不去理他,她轉過頭與衛楚楚說話。“也許嚴處長會想到這是調虎離山計,但火勢起來之後,情勢所迫,他隻能救火。我會選擇一個合適的地點點火,點火之後我不會停留。你們在這裏待街鄰亂起來之後衝出包圍圈,朝南往河邊走。這其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互相都不要救應,也不要等待。”
“出去之後,我們不要來往。”蘇秀容還在考慮著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嚴處長是個聰明人——”
“不。”張雁林突然打斷了蘇秀容的敘述。
“……”蘇秀容望著他。
衛楚楚也是一怔:“你是說出去之後,我們應該來往?”
“不。”張雁林在搖頭,“我是說,我們不能這麼做。”他盯著衛楚楚。“我們不能這麼做。你瞧,這裏大片民居,住著何止千百人,而街道又是這麼窄……不能放火,我們不能為自己平安而連累眾多無辜,那樣的話,就真是犯罪了。”他轉過身去:“蘇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領,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你和衛小姐留下來不要動,我出去。他們的目標是我,我出去了,這裏馬上就能解圍,你們就可以安全離開——”
“那怎麼行……”這計劃當然更不妥,比蘇秀容的計劃還要糟糕。衛楚楚暈頭轉向了。
蘇秀容的表情卻有些奇怪。她奇怪地望著張雁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秀……蘇小姐,楚楚,你們多次幫我,替我解圍,我很感激。”張雁林卻微笑著繼續說話。“這感激及友誼,我永遠不會忘記。楚楚,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你也不必說了,因為我已經決定了……”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哈哈,那你猜猜,我要說什麼。”衛楚楚突然笑了。她也作出了決定。“是的,你說得對,放火會燒掉這一大片房子,會害得很多人無家可歸,說不準還會燒死人,所以我們不能放火。我們不放火,我們走出去——”說到這裏,她一步跨過去,站到張雁林身邊,“我們一起走出去,走到那姓嚴的跟前去——”
“這怎麼行——”張雁林啞然。
“你知道那嚴處長的頂頭上司是誰嗎,他叫周一峰,我稱他做‘周伯伯’。我陪你去,姓嚴的不敢拿你怎麼樣。”
“行了楚楚,別胡鬧了。”時間緊急,張雁林沒工夫陪她瞎扯,“你留在這兒等警報解除,然後替我把蘇小姐送回家去。”
“我才不——”
“蘇小姐,你和楚楚,在這裏多呆一會兒,一定要等到絕對安全,才可以出去——”張雁林其實有一肚子話想對蘇秀容說,但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口舌都有點兒發幹,說不出來。
“嗯。”蘇秀容點了點頭。
“秀容……”衛楚楚吃驚地看著蘇秀容。她沒料到她會點頭。
蘇秀容沒有理她,她正望著張雁林。
她從來也沒有用這種目光,去望著一個人。
可張雁林沒有再望向她。
因為他突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在這天地,何處是她家。她有家嗎?那間診所,是她的家嗎?“家”這個字,太令人心碎,令他不敢再看她,他怕看了她,他的決定就會發生動搖。
他隻能扭過頭去,沉默。這時刻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隻有遠處那雜亂的腳步聲以及刺耳的槍聲,形成這情景的伴奏。
最後還是由張雁林打破了這沉默。他用他的腳步聲。他決然抬頭大步邁向大街,黑暗的天色,眨眼間將他的背影淹沒。
“喂!等等我——”衛楚楚也如夢初醒,突然跳起來高叫著追了上去。
隻有蘇秀容仍然站在原地,靜靜佇立著,既沒出聲,也沒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