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從上海到南京(1 / 3)

在上海這座繁華都市,衛家是高門大戶,衛小姐是千金小姐,衛小姐走在路上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頭頂上一把馬尾,甩起老高。

馬尾根兒上,一隻紫水晶發夾在太陽下泛著奪目的光芒。

這玩藝兒很名貴,正宗法國貨,據亞德珠寶店的朱莉亞女士說,整個上海也獨一無二。姑媽今年又不回上海了,就弄了這麼個小玩藝兒以示慶賀,這東西名貴不名貴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媽的一番心意。

一想起姑媽,衛小姐就笑得更開心了。

她開心地來到皇後娛樂大世界。

“就知道你在這裏!”最靠裏的一間是小廳,小廳裏煙霧騰騰。衛小姐撥開煙霧逮住一個人,但這時候她不笑了,眼睛瞪著,嘴也噘著。

“唉,老羅,我早跟你說了這一把該下大的……”一個年輕人坐在這輪盤桌邊上,臉麵灰蒙蒙的,頭發也亂得像一叢柴草。這屋裏的煙味已經夠嗆人了,他半眯著眼睛還在不斷吞雲吐霧。

“是是是,衛少……那依你看,這一把該下哪邊?”坐在他旁邊的賭客沒有抽煙,倒是大大瞪著眼睛,不過眼神迷離。

“下大。”那年輕人想也不想,就回答。

“下大……下大雨才是。”衛小姐被涼在一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突然端起茶杯從那年輕人頭頂淋了下去。

“啊喲!”那年輕人跳了起來。

“唉,楚楚……我親愛的妹妹,你就算要我回去陪你玩,也得讓我把這兩把玩過了,才……”他從頭上摸下一把茶葉,歎息。

“陪我玩?唉,我親愛的二哥,”衛小姐也歎息,“看來你真是玩得不知天日時辰啦,今天是幾號,誌銘……”

“誌銘!”她二哥的眼睛,這下子瞪大了。

他一推桌子跳起來,順手抓起外套就衝了出去。

現在是下午三點半鍾,以俞誌銘信裏提及的時間,船將於半小時之後到達。衛少爺一陣風似的走在路上,速度快得衛小姐追也追不上,隻好叫了輛黃包車跟著。

俞誌銘是衛少爺穿開襠褲時代就結交的朋友,當年兩人分手,各自去外地求學,俞誌銘上了京城,他則東渡日本。他過不慣拘謹日子,在日本東遊西蕩勉強呆足三年回國,俞誌銘倒不錯,按部就班取得了燕京大學畢業文憑,所以他這次從京城回來,是衣錦榮歸。都怨那羅老板,賭性大又運氣差,害得他差點誤事。

衛少爺到達閘北碼頭的時間是四點過五分。他沒遲到,遲到的是俞誌銘。俞誌銘的船直到晚上九點鍾才抵達。這不奇怪,奇怪的是俞誌銘乘座的這隻船。按說以俞家的經濟,怎麼也不該選擇這麼一隻鏽跡斑斑的破船,整整一千海裏的行程,就算不圖舒適也得圖個安全。這破船還超載,一到達港口,旅客便如潮水般泄了出來,黑壓壓一片人頭,頓時把衛少爺看了個暈頭轉向。正迷惑間,他聽見有人在高聲叫他的名字。

俞誌銘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先看見了衛楚恒。

兩人就這樣重逢。不過一個在賭場裏鏖戰了兩天,一個在海麵上顛簸了兩天,對麵一見,各自都是麵無人色。八仙樓燈火明亮,映著這臉色更加清楚,同時也把俞誌銘的老師準確地呈現在衛少爺麵前。曲老師名叫曲楓,是個很有學問的名士,時年不過二十七八,就已是燕京大學的客座教授。衛家喜歡結交各式各樣的名士。

八仙樓是滬上極有名的酒樓,裝修富麗,菜品一流,衛家時常在這裏宴請客人。這間雅座名叫“錦繡裏”,果然滿目錦繡,衛少爺自然恭請老師坐了上座,自己則打橫相陪。這時候八仙樓顧老板進來,衛少爺問起妹妹。顧老板麵色詫異,說是他一天都在店裏,並沒有看到衛小姐。

衛少爺在心裏罵著這鬼丫頭又不知瘋到哪兒去了,隻是礙於老師在場,臉麵上不便表現,於是命老顧趕緊上菜。顧老板倒是從容,隻回答朝夥計遞了個眼色,那雅座的門就開了,酒菜流水般的呈了上來。來一道菜,顧老板就介紹一道,這菜是鴨舌頭,那菜是鵝掌心,不一會兒杯碗盤碟便層疊著堆滿了桌麵,俞誌銘忍不住道:“顧老板,我們隻有三個人……”顧老板笑道:“這是衛少早訂下的。”這時候衛楚恒正在叫夥計斟酒。八仙樓夥計的斟酒手藝也高超,三杯酒都是一氣嗬成,滿而不溢,衛楚恒讚了一聲,打賞了半塊錢,轉過頭來端起杯子向貴客敬酒道:“酒菲菜薄,老師請。”

“非常抱歉,在下不善飲酒,請衛少包涵。”大概真是在船上被海風吹得透了,哪怕到這華麗溫暖的八仙樓這麼久,曲老師的臉色也還鐵青著沒轉過來。

“老師太謙啦,哪有人不會喝酒呢。”衛楚恒並不相信。他時常代表衛家請客,知道在這台麵上混的人們都這樣,開席時都以不會喝酒為由拚命推辭,等別人喝得差不多了,再後發製人,他才不上這當。

“楚恒,老師是真不會喝酒……”哪知俞誌銘也在旁邊附和。

“老師會不會喝酒,我心裏有數。”衛楚恒微微一笑。“你還是想想你該罰多少杯吧。你去北京城整整三年,寫回來的信有幾封?而就這幾封,也基本上是回信。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北京城遇到了什麼紅顏知己,是以重色輕友啦?”

“我哪有……”俞誌銘用眼角不住瞟著老師。

“你沒有?”衛楚恒笑了起來,“你若是沒有——”

“真是……沒有的事。”俞誌銘沒有笑,倒是朝他連使眼色。

“原來不是紅顏知己。”衛楚恒微笑著。“若是為紅顏知己而忘了老朋友,其實可以原諒;但你現在是沒由來地就把老朋友給忘了,我就算想原諒你,也沒法子啦。廢話少說,先罰酒三杯。”

“楚恒……”俞誌銘苦著臉。

“你還沒喝罰酒,現在一句話也不許說。”衛楚恒三言兩語堵住了俞誌銘的嘴,悠然一笑,又回過頭去朝老師再次舉杯:“久仰先生大名,先生蒞臨上海,真是蓬蓽生輝。這頭杯酒我代表衛家歡迎您,老師請。”

“抱歉,在下確是不會飲酒,衛少鑒諒。”但是老師仍然高踞坐著,一動不動。

“老師真是……太謙啦。”衛楚恒覺得氣氛有點兒尷尬,回頭又見俞誌銘正望著麵前的酒麵如土色,心裏就感覺到奇怪了。但手裏已經端起杯子來,實沒辦法就這麼放下去,微一沉吟,又朝老師露出笑容道:“老師您有所不知,這俞誌銘向來是出了名的頑皮,一向是令他老爹頭疼的。但他這回居然能取得燕京大學的畢業文憑,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光宗耀祖啦。俞老爺接到這消息還不知會高興成個什麼模樣呢。可惜他老人家在漢口,若是在上海哪,我看一定要敬老師很多杯的……現在我先代俞伯父敬老師此杯,等過段時間俞伯父到上海來,再擺宴相敬。”

他想他搬出俞誌銘的父親,這回曲老師必定再不能推辭,於是端好杯子等著他。

但是曲老師仍然穩坐釣魚台。時間一時凝固。

“楚恒,老師的確不會喝酒,這樣吧,我代他喝?”若論喝酒,俞誌銘和衛楚恒半斤八兩,但現在局麵尷尬,無奈之際他隻好冒著醉死的危險,跳出來解圍。

“去去去,老師不會喝,莫非你倒是會喝了?”衛楚恒卻不買賬,“我跟你說了不知多少遍,要學會謙虛。老師說不會喝酒那是客氣,你怎麼能當真了呢。老師不動筷不喝酒,咱們怎麼能自己喝酒,而讓老師坐冷板凳呢?要是這樣,咱們就去青桉院了,至少那裏有……總之這頭一杯酒,一定是要敬貴客的,敬過這杯酒,貴客可以自便,咱們再來慢慢清算這三年的賬目,總之今日是不醉不歸……哦不對,沒清算完賬目,醉了也不許歸。”

說著他第三次朝曲老師舉杯:“在下失禮,老師鑒諒。老師是誌銘的老師,亦就等同是我的老師,學生在此誠意相敬,請老師賞臉。”說完這幾句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端起酒來一仰脖子,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他朝老師亮出杯底:“老師您不知道,俞誌銘這小子懶得很,去了北京好幾年,沒寫幾封信。不過就在那寥寥幾封信裏,回回都說起老師,弄得我都動了好奇心,一直想瞧瞧老師到底是何等人物。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學生已經先幹為敬。……咦,在下已經飲盡,老師為何還不舉杯呢,是否此間酒菲菜薄,令老師難以下咽?”

“酒菲菜薄?”衛少爺把話說到頭了,酒也已經喝了,但是曲老師仍然沒有舉杯。他非但沒有舉杯,甚至連小指頭也不曾動一動。他這時候隻在唇邊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那並不是友好的笑,而是一種含著譏誚的笑。他譏笑的目光在席間那層層疊疊的盤碟間緩緩掃過。

“我想衛少爺大概很少離開上海去別處去看一看吧,大概還不知當今之中華是處處民不聊生滿眼餓殍遍野之中華吧。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若說此處輝煌酒肆亦隻可算酒菲菜薄,那我中華泱泱大地之萬千民眾大概就隻好食石飲風了。實是對不住,鄙人不善飲酒,今日所言若有失當,還望衛少海涵。曲某就此告辭,衛少但請留步,慢用這‘菲酒薄菜’。”

曲楓寥寥數語令形勢急轉直下,衛楚恒頓時目瞪口呆。

其實他一禮拜之前就接到俞誌銘來信,知道有位天下名士駕臨,於是對這次接風宴開始了精心準備。他生怕丟衛家及好友的麵子,於是加倍當心,菜單由他親自擬定,不止涵蓋八仙樓十六道招牌名菜,還特添了包括四川麻婆豆腐廣東潮洲小點等地方名品,以及法國紅酒焗蝸牛意大利黑椒牛柳空心粉等西式大餐。至於佐餐美酒,當然更不可馬虎,他不但遊說八仙樓顧老板拿出壓軸之寶陳年茅台,而且自備了人頭馬XO等洋酒,這全是市麵上等閑買不到的物品。

他之所以說“酒菲菜薄”,那不過是客氣謙遜罷了。中國五千年的台麵人情就這樣,明明送了重禮,卻偏偏要說“薄禮”且“不成敬意”;明明住公館,卻偏偏要說成“陋室”並“不堪君沾”。他不明白這姓曲的何以以這作不得準的台麵謙遜大做文章,還搬出什麼“中華大地民不聊生”,這到底是吃飽撐的還是借題發揮。

衛楚恒實在想不通曲楓此舉居心何在。

所以這晚他又喝醉了。衛楚恒萬沒料到在此關鍵時刻俞誌銘不但沒幫他撐著,反倒拋下他和一桌子酒菜追著他老師的腳步出去,除了扔給他一個責怪的眼神,連句交代話兒也沒有。

他決定抽空找俞誌銘問個清楚。

其實俞誌銘也是滿肚子苦水。

他與衛楚恒久別重逢,無論從個人意願還是從饑餓需求兩方麵來講,他都願意留下;可從另一方麵來講,他卻不能不跟著老師離開。因為,曲楓不但是他的老師,同時也是他的上級,他的領導。

原來俞誌銘當年以低劣的考試成績也得入燕大門楣,全賴家裏暗中使了金條,這緣故使俞少爺在選擇專業的時候也就沒了多少餘地,被校方安排去了報名人數稀少的哲學係。而曲楓當時正巧在哲學係做客座教授,暗中組織北京學界紀念“五四”的大遊行。俞誌銘同班的一名漂亮女生因為崇拜曲大才子的文才名氣,加入了遊行隊伍上了街,俞少爺充當此女生的護花使者因而也加入了遊行隊伍上了街,俞少爺的革命生涯就此拉開序幕。學生隊伍在北洋軍政府門前跟警察發生衝突,俞少爺在一片混亂之中與那女生失散,正彷徨無主時刻被旁邊的人推攘著差點兒跌倒,他反應敏捷地閃避著同時也下意識伸手去拉他,就在兩人兩手相握的瞬間他突然感到自己手裏多了一根小棍子,略一定神之際他突然看清楚原來那條小棍子頂上還粘著一張紙,紙上有字,原來那是一麵紙糊的小旗。可是俞誌銘尚未來得及看清楚上麵寫的字,就被突如其來的三五名警察撲上來逮了個嚴實,跟著被送到北平憲兵司令部,又跟著給扣上共產黨的罪名,證據就是那張被人硬塞到手裏的小旗。這是俞少爺第一回聽到“共產黨”的大名。那小旗上寫的字是“打倒帝國主義”,他因之判斷共產黨是反對帝國主義的。俞少爺心裏對當局的不客氣態度極端不滿,於是同樣以不客氣的態度反問當局,打倒帝國主義有什麼不對,帝國主義列強侵略咱們的國家難道不該打倒。這反詰令當局極其尷尬,承認帝國主義該打倒固然不對,說帝國主義不該打倒也不對,審問隻好草草收場。俞少爺初戰告捷免不了得意忘形,回到號子裏就跟被逮的其他同學說起此事,其間自然添油加醋一如當年諸葛亮舌戰群儒的情形再現,聽得眾同學如癡如醉立刻改顏相向,俞少爺就這樣成了燕大的英雄人物。他獲釋回校之後沒多久,曲楓老師就找他單獨談了話;又沒過多久,他就在老師的幫助影響下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俞少爺雖然入了黨,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與昔日的生活習性依然藕斷絲連,依然喜愛出沒高樓酒肆過安逸舒適的生活,不喜愛深入鄉村工廠體察民情,再加上工作時不是遲到早退就是眯著眼睛打瞌睡,以曲楓的話說,他身上“依然殘餘著布爾喬亞的習氣”。所以這回發展俞誌銘入黨,算是曲楓同誌看走了眼,隻可惜為時已晚。為亡羊補牢,曲楓同誌決定對俞誌銘嚴格教育,而他所謂嚴格教育的具體辦法則等同於嚴格控製,隨時隨地盡可能把俞誌銘帶在身邊,最好寸步不離。

但願能通過言傳身教,耳濡目染,使俞誌銘同誌早日成為一名合格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

俞誌銘之前已經接到了衛楚恒好幾次來人來信,都因為曲楓看得緊而無法開溜,直到許多天之後的這天下午,他才終於抽出空來。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對於俞誌銘一次又一次的推搪,衛楚恒早已氣得要死,所以一見麵,就擺出絕交的態勢。

“這事說起來呀,話長……”俞誌銘已經很久沒到咖啡廳這種高雅場所來了,他歎息著搖頭,坐下來要了杯咖啡。

這事說起來呀,果然很長。等俞誌銘把前因後果說清楚,天都快黑了。

衛楚恒的眼睛也有點兒發黑。

“這……就是你從今以後的全部打算?”衛楚恒黑著眼睛聽完俞誌銘所有陳述。

“是的。”俞誌銘倒也坦白。

“老天。”

“楚恒你別不相信,總有一天全人類會大同。”

“我隻相信人總有一天會死,但不知道怎麼死。”

“是好朋友我才不瞞你,要是換個人這事兒我可得保密。”很意外,俞誌銘居然沒有和從前一樣跟衛楚恒抬杠。相反,他很認真,他從前很少這樣認真地跟別人談話。

“眼下的革命形勢那真是一日千裏,北伐軍所向披靡節節勝利,軍閥不堪一擊望風而逃,革命就要成功了,反動軍閥的黑暗統治就要結束了……”這時候反動軍閥的黑暗統治暫時還沒結束,所以俞誌銘說話的同時必須做賊似的四麵八方偵察動靜。幸好咖啡廳都是高級場所,每一組座位距離很遠,倒不必十分擔心談話被人聽見。

“《共產黨宣言》你聽說過吧,那書裏把什麼都明白說了,咱們在這場革命中咱們失去的隻有鎖鏈而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這就是說將來革命成功大家都來當家,都來做國家的主人,在那個自由自在的美麗社會裏所有人都幸福快樂地生活,你能想象一下這圖景嗎……”

俞誌銘臨場發揮,將《共產黨宣言》作了稍許篡改,其實馬克思的原話裏還有個主語叫做“無產階級”,他也知道以衛家的背景,怎麼算也沒法把衛少爺歸於無產階級,可是衛少爺照樣有衛少爺的鎖鏈,比如說他在關鍵時候還得聽他爹和大哥的話,把這語錄稍加修改移到衛少爺身上,倒也合適。隻不過這席話把衛楚恒說得目瞪口呆,倒是始料不及。衛楚恒也同樣始料不及。衛楚恒萬沒料到俞誌銘在北京參加了共產黨,更想不到俞誌銘自己去胡鬧的同時,還打他的主意。對共產黨,衛少爺還是有些認識的。且不說大哥為日漸高漲的工潮頭痛,就單說上半年那場大遊行,從遊行變成慘案,已經很生動地教育了那些不懂事的學生,造反並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衛家是高門大戶,衛少爺也生活富足,一個人明明可以安安逸逸地過清靜日子,造反幹什麼?除非這人吃飽撐著了。

衛楚恒衷心地認為,俞少爺這回的確是吃飽撐著了。

俞誌銘本人並不認為自己是吃飽了撐著,追隨老師參加革命,這可是他這一輩子所作出的第一個正經並偉大的決定。俞家老宅不在上海,因生意關係在上海置了宅子,那是一處位於市區一隅的小公館,雖處繁華,還算清幽。俞父大多數時候在漢口老家管理生意,上海的屋裏平時隻有傭工,俞誌銘這次回到上海不打算回武漢,便落腳在那裏。房子很寬,俞誌銘一個人住著有些空曠,邀請老師住進去,但老師回絕了他的好意,說是組織上另有安排。

組織安排曲楓住下的地方叫“幸福裏”,可惜住在其中的人們看上去並不如其名字那麼幸福。典型的大雜院格局,裏弄盡頭的小院起著四層樓房,樓房有些年頭了,踩著木樓梯可以聽見它“吱吱嘎嘎”的抗議聲響。樓上走廊由兩側分出了些閣子間,廚房和廁所在樓梯盡頭,各家占據一隅生著煤火,有時候鄰裏之間還可能因為共用廚房和廁所的問題而吵嘴,居住條件比之俞公館實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曲楓坐在幸福裏四樓左邊第四間屋子裏那張長形桌子的端頭講話。人很多,俞誌銘挨不著桌子邊兒隻能坐去角落。曲老師還是和在北京一樣,喜歡抽煙,有事沒事,手指間老是夾著一枝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