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初秋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人間朝暮,風起涼了秋。
……
距離大嶺村通往名揚中學不足四百米的黃泥馬路上,有一棵古樸的桂花佇立了百年,每年桂花都開。樹幹凹凸有致,旁枝婀娜多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傘狀樹冠,因而便成了鄉親心中的吉祥樹。
逢年過節,挨家挨戶都會帶上肉和五穀雜糧來樹下虔誠禱告;有的求來年豐收,有的求姻緣,亦有求子嗣。
祭拜結束後,他們會將提前準備好的一條長紅布係在樹枝上。
百多年來,大嶺村風調雨順,四季輪回,雲卷雲舒。
然而,村裏唯獨有一人從來都不信這種迷信神論之事。桂花樹一條粗壯的樹枝上,一名叫苟六的男子正在上麵靠躺,吹著口哨,晃著腳,好生悠閑。
一閃一閃的鐵皮虎頭手電筒射出的暗黃燈光,嵌在皎潔的月光中。
學校悠揚的下課鈴聲在寂靜蜿蜒的山穀間回響,十分鍾過後,黃泥路另一端傳來啪噠啪噠的腳步聲,聲音雜亂,應該有兩人以上。
待腳步聲逐漸清晰,苟六旋即從桂花樹上跳了下來,動作犀利,如山中野猴。
“今天收了多少!”苟六用手電筒照了照喘著粗氣的三人。
“六……六哥,喏,今天的收入,一塊三毛。”一個瘦小如猴的少年把錢遞給狗六。
“才一塊三?”
狗六皮手將錢拿了過來,他數了了,一張五毛,八張一毛,一毛不多一毛不少。
“漢奸,你不會……”
不待苟六把話說完,叫漢奸的少年嬉皮笑臉的接過話,他拍著胸脯,說:“六哥,我漢奸啥人你還不曉得麼,今天星期五,好多住校的都已經彈盡糧絕了。不信你問胖子。”
漢奸全名叫黃軍,也是大嶺村裏人。他爹叫黃大偉,黃軍自是他爹給取的名。
黃軍手肘拐了拐胖乎乎的楊大壯。
“噢!對對對,六…六…六哥,我們…學…學校…校……”胖子說得結結巴巴,苟六每次聽他說話,頭皮都會發麻。
“停,你閉嘴,漢奸,你說。”
“六哥,胖子的意思是,我們學校明天要來一個新老師,聽說是縣裏人,教英語的,想必有錢。”
“縣裏人?”
胖子重重的點頭。
“明天什麼時候來?”苟六又問。
胖子又使勁的搖頭。
漢奸也搖頭,“六哥,從縣裏到鎮裏的班車隻有早上九點和下午三點這兩趟,村離鎮裏也就四五公裏,我們可以提前到王家坪包穀地蹲他。”
“好,就這辦。”苟六點頭,覺得漢奸的主意不錯。
“六哥,要不去我家喝點?昨晚我爸套了兩隻竹鼠。”
“有那玩意你不早說,走走走,不然去晚了,你爹吃完了都。
說起這苟六,他可是個可憐的人。
剛出生沒多久,就被他親生爹媽丟到了村口的路邊,幸得他現在的爹苟國柱撿回了家,這才多活了十六年。
五十六歲的苟國柱本該有七個孩子,不幸的是,夭折了三個兒子,送走一個。撿到他的時候正好是第六個,於是取名苟六。
在苟六七歲這年,苟國柱又得一女兒,取名苟小七。愛人桂芳因產時大出血死了,沒過幾年,苟國柱又患上風濕。家庭本就不寬裕,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全靠苟大出門打工賺錢,這個家才能維持生計。在苟六小學畢業這年,苟大就再也沒給家裏寄過錢,就連過年也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