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先鋒，不缺功勞。就怕他們躲起來，等著我們鬆懈的時機。安海之前就遇過這種土匪，突然出現，忽然消失，來無影，去無蹤。不要盯著我，當日我跟隨校尉一起出征，自然知道當中內幕。當日出征的目標不是為了防港，是為了清除土匪，校尉四處派出探子，沒有一處找到土匪，最後才改變主意，全軍留守防港，可惜土匪依然不上鈎……」
夏判當然不會把一切機密要事說出口，概括講述一番往日的出征遭遇。幾分鐘的冒險故事，足以引起一位有見識的人重視。現代叫運動戰、遊擊戰，古代稱之為流賊。他們可以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也可以是舉起道德大旗，被人稱為義賊、好漢。不管他們是善大於惡，還是惡大於善，都是官軍的心頭大患，流賊的反應速度絕不是官軍能及。
越是統一、中央集權下的官軍，反應越是遲鈍。按理，一個越是強權的國度，命令的傳遞、施政的成效、決策的速度都比分權的國度要好要快。但是，強權和分權一樣無可避免出現官僚主義，官員推搪卸責、因循保守、不做不錯，最終成為官場的主流文化。當強權下出現官僚主義，沒有相約製衡的權力、勢力，施政的失效就比分權更加嚴重。
正好五代十國沒有一個統一、中央集權的強權國度，不管是佔據中原半壁江山的皇帝，或是在南北之地佔有一州一省的小國主，未有一國完全不依靠著地方力量，如軍主、名門、豪商等各式勢力。正是這種依賴，出兵、調兵、製定兵略不須每每請示上級，各國官軍，特別是地方軍的反應速度比大統一時代要快要好。非極度集權下的地方軍擁有更強實力及反應速度，解釋了漢、唐、明、清等各大統一時代，每到中期後期就有流賊在地方慢慢壯大，流賊的領袖最終變成新朝代王者的原因。
安利、夏判兩人未有這達到這種高度，他們沒有這種由各代歷史結合而成的認識，但他們有安海給予的自由決策權，除了基本方針、目標外，享有決定要達到這個目標的方法、調動等完整權利。即是說，行軍路線、攻或守、人員調配、尋找官軍的合作者，乃至殺掠支持敵方的村鎮，都可以隨他們所好而定。所以夏判說出往日故事，目的是想安利能夠考慮更多可能，然後善用這種自主權，取得更大的出征成果或者減少不必要的浪費、損失。
夏判記得以前上過一次軍官課，也是唯一一次，是在伍誌思在出征防港之前開設的臨時班。這個班的目標，是要組成一支擁有替補軍官的軍隊，亦即是仿照現代軍隊架構，以強化官軍對付流賊的能力。
課程之中，主要是介紹了官軍對付流賊與官軍之間對戰的不同，流賊擁有不按常規作戰的能力及偏好。軍官的能力、認識、決策，都是官軍成敗的重要因素。同時解釋了安海軍製的好處︰沒有無謂的掣肘，省卻上下級通訊的時間，以及可以因時製宜的決策自由，強調安海官軍所定下的組織架構相比各國官軍更適應運動戰、快速作戰，是最有能力消滅流賊的官軍，而非單單打敗流賊，甚至被流賊打敗。
臨時班之後，夏判第一次明確知道自己的權利、責任，升遷的方法，以及一個不起眼的軍官，在安海的軍製下能夠影響戰局。心裡還刻下一道由徐度問的嚇人問題——授予軍將擁有各種自主權利，安海不怕叛亂？在安海官軍的自主權下，隻要得到出兵命令，官軍軍將可以駐足不前，可以四處調動。同理，可以攻回都城。
伍誌思踱步思考之後，以當權者擁有多少統治自信的方向來回答問題。除了秦始皇清理全國險關要塞，無一代皇帝不是大封宗親，遍及各地，當中還有幾朝行裁減州郡兵等諸事。得位不正又深受前朝影響，各代帝皇對擁有皇位的自信明顯比不上秦皇。因此，害怕叛亂的潛意識，使他們隻知道加強皇權，不顧一切地加強皇權，無論有用無用的方法，如建造巨大的皇宮、訂製各種繁瑣的禮法、明亮威嚴的仗儀、龐大的後宮等等。然後讓課堂上各人細心一想，假設一國之中有軍將計劃叛亂，因循的通報製度及既定的行軍路線有多大作用？對叛軍的處理方法，強權及分權製下的方法完全一樣，切斷補給、通報圍剿、公告罪行、嚴正賞罰。
各學員想了一遍，確實找不出反駁伍誌思的道理。畢竟沒有學過社會文化等研究，明白當中虛虛實實的影響，他們哪裡知道強權下強調的服從，會滋養出一種集體的服從文化，這個集體包括社會上下各層的人，他們由生至死都生活在這種向上級服從的文化之中，一種跟現代所講的奴性文化相近之物，它會讓大多數人不會接觸反抗、叛亂等禁忌，甚至衍生出社會上、文化上的各種忌諱，反覆加強全民的服從性。
伍誌思不明白文化的影響，前世對那些宣傳評論、公關技巧嗤之以鼻。不過，若他知道文化擁有這種作用、影響，也不會為了它放棄一支更強大的戰力。知道天下大勢，又經過親臨戰場，他確信強大戰力才是戰亂的保障。歷史上有一個人跟伍誌思有著相似的想法，就是宋朝主君趙匡胤。他作為一個反賊、叛臣，為了保證宋軍戰力，未在一統南北之前做過任何一件收攏兵權的事。直至天下初定，才決意加強皇權，一招杯酒釋兵權，贏得全國軍權。
未來的可能性有太多，窩居在安海的伍誌思隻想有一片可以自由活動的天地，一州一道一國擺在麵前，都不及眼前模型火車開始轉動輪子的魅力大。拖著幾個車廂的火車，在一條圓型的木軌上一直前進。當中沒有任何人力、畜力，隻有蒸汽，燒水形成的蒸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