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漢十三載(1 / 3)

「舒服嗎?」伍誌思隨著這一聲疑問慢慢坐起來,張目四顧,隻見四處白茫茫,看不到人影。遲呆了片刻,站起來走動,四處張望不見半個人影,微微開口小聲地問:「有人嗎?」

「小子,你的願望決定了嗎?」自稱老頭的那一道聲音見伍誌思依然四處張望而不答話,有點不耐煩的說道︰「你這小子死過又哭過了,還發什麼呆,之前不是給你時間想,不要耽誤時間,好好回答。」

到此,伍誌思才真的醒來。自己死了,卻遇到這老頭,從他口中聽說自己做人處事尚算善,死後可以有一個小小的願望。伍誌思一開始自然不信,老頭隨手施了一法,伍誌思這個宅男到了某動漫故事,享受了一堆美女同床的感覺。

享受了一番動漫世界後,伍誌思覺得難得一個願望,不如做出一件無人做成的事,那份成功的滿足感足以補償一切。便對老頭說︰「希望可以重建歷史,創造出自己的歷史。」

「確定了?這願望可不像那些動漫故事。」

「雖然覺得自己能力不足,不過想試一下。」

「年輕人…送你一個小東西,免得你這個傻小子這一夢三百年還不息。」老頭說完便有一隻像小精靈的少女,來到伍誌思的頭上靜靜地的坐著。隨即雙眼一黑,身體就像坐在跳樓機上,急速的下墜,驚得伍誌思嘩嘩大叫,直到感到身體被人抱起,眼見有人向著自己笑才慢慢停下。

「小公子真懂性,大娘子一抱就不哭了。竹子恭喜大娘子。」名叫竹子的侍女搶佔了說吉言的先機。先前出去通報的穩婆帶著家主走進房,家主看到母子平安,一心歡喜便說︰「好,我伍興再添一子,大家都有賞,明天去管家處領吧。」等眾人都謝了賞,便揮手讓他們退下。

「娘子還好?」伍興走到床前,握著妻子之手,輕輕拭擦她的臉。看到妻子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便輕輕在她耳道說︰「好好休養。」

父親伍興現在是一個南漢朝的小校尉,與他好友呂衛一起由北麵逃來已有幾十年。沒錯,他們都是朱溫滅唐前南逃的人,雖然早已沒有忠貞唐皇的感情,但兩家不想投效滅唐之人,約定一起南逃。

殘唐天下藩鎮割據,路不通,河不流,南逃不易。兩家不過是小有餘財,路上又無衣缺食,若不是伍家與呂家祖上會一點拳腳功夫,旅途中可不止死傷十數人。

也許兩家祖上把精氣都用在旅途上,在清海軍節度使的地上安頓好便開始患病。請來小有名氣的大夫,隻是說一句水土不服,安心靜養即可。無可奈何,隻好聽天由命。

不料伍家上祖硬撐到伍興成親之後才入土,讓呂家祖上在地裡等了幾年。不過呂家祖上是看到自家兒子成親後笑著入土,想必無不滿。

伍興大齡成婚,一來是外鄉人,別人查不到底細,不停輕托女兒;二來天下戰火不斷,伍興投身軍中,若是有個好歹,就是一樁麻煩。

最終求到白家身上,才成好事。此白家非世家,是一嶺南小族。家業不大,僅有百畝田地出租,有時兼賣茶葉,但它不是商家或鄉紳,亦非一般豪強。白家有寨有族兵,以堡主稱呼白家家主不為過。

照理言,一家豪強小姐要成婚不難,難處在於白家要比武定親之餘,還要看相。白家地處偏遠之地,招一個會武功的女婿無有不可,看相卻攔下一大群武夫。臉上不留疤,哪來真男人?!所以,白家小姐最後被不男人的伍興娶了回家。

伍興憑妻旺夫,跟呂衛兩人一起押中劉家稱帝,因早早投效,封了個實權校尉,與呂衛一起,加上白家支持,有兵一千多人,穩守一段漢楚邊界。

衣食無憂,伍興開始自己的計劃——使伍家在嶺南變成世家,就像先唐名家大族一樣,無論兵刀天災,依然屹立不倒。而培養兒子繼承家業,就是他計劃的重要部份。

白姬為他生下的兩個兒子,身體健康之餘聰明伶俐。不但大兒子在試兒之中捧書而回,新生的小兒已經可以扶牆而走,口裡能吐出兩個字。

德慶是小軍營,不是一個能養小兒的地方,兩個小兒子與白姬一同安托在白家。伍興隻能通過白姬不時來信瞭解兩個兒子的生活。間中與呂衛分享一下小兒子的趣事,他的奶量比一般嬰兒要大,白姬要多找兩名奶媽來喂飽他。

為什麼一個小嬰兒要喝這麼多奶?伍誌思自己也不明白。憑他不停學習雅言,知道別人都猜他是什麼鬼神轉世,學會爬之後,半夜餓了不哭,會自己爬上別人身上吃,而且吃這麼多不見長肉。

到了三歲學會了解開別人的衣服來吃奶之後,伍興開始認真起來,怕他將來成為輕浮浪子,請白家找人好好教育他。家主有命,白姬自然不敢怠慢,除下令伍誌思不能動手解開別人的衣衫,隻能等奶媽自己解衣喂食外,還把他的主餐變成粥飯。

對於第一點,伍誌思自然不會反對,看人輕解布衣也是一種享受,但吃一碗粥飯完全不飽。幼齒沒有出齊,咬不開菜、肉,伍誌思吃粥飯是同齡人的兩倍多。在試兒會,伍誌思拿起木劍,總算令伍興跟白姬安心下來,保住吃奶的權利到六歲。

古人知道奶水重要,但不知道有多重要,各種營養非尋常食物可比。伍誌思如同吃著大補丸一直到六歲,身體自然不是一般小孩能比,誰能在六歲開始練武?

白家的勢力地位不是一般商賈可比,四處都是族人,對於有歹心的人一目了然,自然不怕一個六歲小孩在家門不遠玩耍。

「哥,那個人在做什麼?」順著伍誌思的手指,伍誌仁說︰「是個方士…在卜卦?」

「卜卦?」那個人隻是拿著木劍左撇一劃,右勾一筆,居然是卜卦。好奇心令伍誌思走到方士之前問︰「道長在做什麼?」

「營生。」

「營生…哈哈…道長是個妙人!那位是你徒兒?」

「是貧道新收的小子。」

咕…

「道長過來我家吃飯吧,聽說我祖上在南來的時候受過道士的恩惠,也算報恩。未問如何稱呼道長?」

「貧道吳充,這是小徒吳衡。」

「道長是哪裡人?」

「南來之人。」

「怪不得缺衣短食…道長會武功?真的會算命嗎…」伍誌思一直走一直問,極力翻轉吳充的底細。

戲情雷同,不外是自小長於北地某小道觀,長大遇天變兵禍,師門四散逃生,輾轉流落他鄉。

吃過飯後,找教頭試過吳充的武功。他確實是會一點內家功夫,不到十招便把教頭打倒,令伍家兩兄弟眼睛閃閃發光,遊說白姬請人留下,開始了三師徒的生活。

幻想著內家功夫就是飛沿走壁、刀槍不入、禦風而走的伍誌思,發現被吳充認定為天才的師弟吳衡,最厲害之處就是能借力跳上牆頂。

沒有了金剛不壞的妄想,縮陽神功、嫁衣神功、九陰真經也不必害怕。內家弟子隻比一般人靈敏一點、反應快一點、眼睛能看遠一點,跟數十萬人之中出來的大力士沒什麼差別,以數十勇士圍攻必然身首異處。

既然內家功夫不過如此,煉丹製藥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奇效,吃百粒金丹、銀丹、青丹也好,破碎虛空、道化飛仙、長生不死通通不會發生,不須枉費心力。

世人都說魯班之才,隻有匠人才能造出新奇事物,不盡然。匠由匠師,變成匠人,再變成匠工,愈發低微。天下都說十年寒窗讀換一朝狀元袍,有點錢財的人家又何嘗願意兒女去作賤業?反而方士、儒生,有閒情研究天地之理,製出可供世人使用的新器物。

以吳充的愛好排名,武功、煉丹遠遠不如製物,或者叫煉器會更貼近道家的說法。煉製仙器求入道的其中一種方法,古來便有,不過吳充煉的器比較異類,不是刀劍弓弩,也不是書硯筆鏡,而是抽水車之類的普世之物。

伍誌思拜師學武之外,每天都在吳充的丹房看著他畫圖製物,之後拉著吳衡一起東湊西拚,造出不少小玩兒,車、船、城堡,什麼都有。

開始大家都讚嘆伍誌思小小年紀有這種能力;後來變成小小年紀便玩物喪誌。吳充自此限製伍誌思進出丹房的時間,所謂人言可畏,便是如此。

伍興是從軍立身的人,自然對武藝相當重視。過年之時就在白家請教吳充幾招,全力以赴之下,僅招架了十幾招便敗下陣來。本應略有不快的心,想到敗在兒子的師傅手上,兒子未來的武藝一定非凡,便心中高興。叮囑兩個兒子要好好學藝,早日得到吳充的道傳就返回軍營,留在白家日子不過三天。

自漢代有流官開始,漢唐兩朝征戰不斷,文武百官不少夫妻二地生活。特別是身在軍伍之中,既要防敵偷襲,又怕軍營嘩變,家人親屬必須送到別處安頓,以防萬一,一家能聚首的日子隻有新年大節。

在白家生活了十三年,伍誌思雖然未曾冠禮成人,無損各人不把他看作小孩,小孩的特權一一收回,各種自由越來越少,每天不是練武就是習字,隻有丹室的時間比較易過。

相反,伍誌思的大哥伍誌仁既沒有解開過女人衣服,也沒有玩物喪誌,十五年的良好記錄,為他贏得高度自由權利,除了可以與家丁騎馬出去遊山玩水,在家還有貼身侍女的照顧。

好日子總會到頭,沒有一個想保家守業的家族不盡心歷練兒子,何況伍興想建立一個媲美五姓七族的世家。十三歲初嘗禁果者不計其數,甚至十五便有兒女,伍興自然不會放任一個十五歲的小子繼續留在白家悠閒地過日子,一封家書送來,內文隻有寥寥幾句,大意是嫡長子要努力上進,請白家派人送伍誌仁去軍營。

伍誌仁沒有不滿反應,大大方方便應允下來,好像作為嫡男的人生本應如此一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嗎?令人無懼無畏,儒家又何嘗不是一種意識形態呢。

伍誌思轉念一想,去軍營總比留在白家好,最少不用背書。

「哥,我也想去!」

「軍營不是可以讓你胡鬧的地方。」

「我將來是個大將軍,好像王翦一樣,自然知道軍營是什麼地方。」

「這事不是大哥能作主。」伍誌仁雙目轉向白姬。

「母親…」伍誌思心領神會,把箭頭瞄準白姬。

「要得你父親決斷,男人的事我作不了主。」白姬說完便修書一封送去。

伍興回覆的書信將近一月後才送到白姬手上。打開一看,開章斥責伍誌思任性妄為、異想天開,之後才說白姬驕縱兒子,如何能使這個不省心的兒子成才?所以請白家把兩個兒子一同送到伍興處好好管教。

傲嬌,管他嬌不嬌,伍誌思能達成目標就滿足,非常好養。

既然徒弟要走,師傅自然不能不走,吳充吳衡與伍家兄弟騎馬出發,同行還有二十多名小兵,一共三十餘人。

伍誌仁的大哥架勢非常厲害,起因隻不過是伍誌思大叫一聲︰「總算自由自在!」就這一句話被他說教攻擊,一個時辰後伍誌思隻會機械式應付回答嗯和是。自由,這個詞還沒出現,但兩兄弟一同生活了十多年,怎會不知道它的意思,它是一個與漢後儒家的死敵詞語。

剛剛孜孜在念聲音停下,伍誌思抬四處一看,原來是有人跟著隊尾。

一群粗衣麻布的男女老少,正跟著自己的車隊而行。這是天下太平時便有的習俗,一兩人的行商、遠行或者搬家的小民,都會跟上一支有規模的車隊,希望得到大隊的照應。到天災人禍時,以跟隨大隊為首選,組成龐大的隊伍更是誇張,而且跟太平時日不同,這些隊伍是罪惡的溫床。流民所到之處,首先把無災的農戶家產食光,然後是野草、走獸都不放過,最後裹脅這些農戶一起走上流民之路。隻要人數一多,有人領頭一呼,就是所謂的起義軍,又是偉大又是勇敢,隻欠了為每人頭上載個光環。

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過後,伍誌思饒有興致看著師傅大哥怎樣做,那些跟隊者在太平時節也可能是山賊、土匪的線眼,三十餘人都完全不能放鬆休息,遠行大忌。

「分些食物給他們,打發他們走吧。」看來大哥的計較很高明。

打發一隊,又來一隊,如是者三隊人走過,不但伍誌思覺得有問題,其他人都覺得麻煩。

到四隊來跟的時候,食物自然不會再發,而是直接舉起殺威棒,對那些挑事的人狠狠幾棍打下去。

「想不到瞬間變成朱門狗血臭的人呢…再來會不會是有英雄出來為民請命?」伍誌思細聲自嘲說。

吳衡一直在伍誌思身邊,把他的語聽得最清楚,問︰「為民?請命?」

伍誌思笑笑沒有回答。

可能上天想解答吳衡的疑惑,第二天傍晚,車隊前方突然跳出個人,張開大嘴便說︰「停!」

「繼續走!」伍誌思搶著說。

「啊!此山是我破,此路是我開…」

「雖然你的台詞有新意,不過…不想死就走遠一點,我師傅很厲害!」伍誌思沒有一絲遲疑就推出吳充遮風擋箭。

那個大嘴之人,未能答話便被伍衡策馬撞倒地上,大嘴裡隻有叫痛的聲音,再無其他。如示威一樣,伍誌仁帶著三十餘人就在他身邊經過,不笑話、怪作態。沒有傷一人命,卻有殺雞儆猴的效果,真是人如其名。

看著一個忍痛倒地的嗯嗯聲地低吟,恰如其分的教訓確實比殺人有趣。如果別人踩你一腳,你要砍人雙腳,街上販賣的刀槍爆炸任君選擇,不必浪費重生的機會回到古代殺祖先或者飛到未來殺子孫。

咦,原來自己行事處世這麼寬容?是受道家的影響,還是受大哥的影響?伍誌思低著頭,右手食指放在唇上開始胡思亂想。

外國人記錄中,世界上最早完善的驛站製度在元朝,就算無路無人,三十裏必有驛站,全國驛站約有一千五百所。但與唐朝的一千六百多所驛站相比,依然有點差距。可惜殘唐已亡,驛站解體,之後都是由粗莾武夫建立的國家,連重建三省製都不會,哪懂得驛站的重要,有幾個烽火台便叫完善。

感艱著越起義越劣化的世代,伍誌思躺在破草蓆數星星慢慢睡去,聽不到森林中的對話聲。

「當家,怎樣?」

「後麵的車不是載著糧草兵器、茶葉雜貨…不是好肉,我們去找其他。」

「當家,我們看了兩天就這樣走?」

「你可以留在這些。」

「不是,我當然聽當家的…嗯」

「有人,不要說話!」當家一手夾住他的大嘴,然後示意所有人爬上樹上靜靜看戲。

一群看似蠻有經驗的劫匪,沒有亮出大刀,步履輕盈地逼近伍家兄弟一行人。如果會一點陣形,半月散開包圍就更好。

「啊!」一聲劃破長空,然後接連的尖叫聲嚇醒了伍誌思。一開眼看到自己的人跟人拚殺,第一時間摸起銅槍,眼睛四處找尋熟識的身影。

不是站著找人的時候,看到自己的人被殺,伍誌思提起槍開始偷襲匪人。不站最前,在大意的匪人身後一槍刺去,或者在隊友之間遊走,以二打一。染到幾人命之後,匪人之中傳出一聲怪叫,伍誌思掃視他們四散身影,直到伍誌仁走到麵前拍拍他的肩臂,才放鬆下來。

「你們早知道有人想下手?!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伍衡有說給你聽,你在低頭想什麼?怎麼會沒聽到。」

「大哥…我…下次有這種事,輕輕拍醒我說好不好?」

「下次再說,哈哈。」

「我被人殺了,你就少了個王翦啊!」

「好啦,未來大將軍。」一麵說著一麵輕輕拍拍伍誌思的頭

「我不是小孩!」

「哈哈,是是,未來大將軍要戴好你的虎頭帽。」

伍誌思無奈之下轉移話題︰「這些人不葬?」

「葬他們?交給你如何?師傅領著人搜身,看看能找到什麼,搜完我們就走。」

看著一地屍體,沒有仔細看清樣貌,伍誌思已經背脊發冷,不敢再說什麼,緊跟著大哥走。

伍誌仁隨便點三個小兵帶著死傷的自己人回白家,便帶著二十餘人慢慢起行。沒有路燈、沒有貓眼石,隻靠著士兵拿著一個火把在前引路,動作隻比要帶人回白家的人利落一點。

死者為大,不過是天下太平的規矩,五代十國自然不是。當伍家一行人走遠,觀戰的人便出來搜尋戰利品,首選是銅錢、食物,其次是衣服、飾品,通通掃光,一具具屍體瞬間變成裸屍,不知情者還以為他們被人劫殺,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當家,有幾個人回頭走,我們再打一筆?」

「沒看出他們是誰?一早佈好陷阱殺賊,有這種見識,不是官府就是豪門大族的人。殺他們容易,但一漏風聲就隻有死路一條。你想死容易,我一劍可以砍下你的人頭,要試試?」

走了一晚夜路,伍誌思用銅槍作為登山棒,十足一個扶著拐杖的老人,但看到吳充精力充沛,臉色不變,不敢抱怨路況不好。腦裡隻有一個疑問,什麼時候會到?

「大哥,我們一直這樣走去找父親?」

「不想走?才幾天就累啦?」

「呃…隻是想知道大哥想怎麼走。」

「不知道,我又沒去過德慶,隻有師傅曾經經過。」

「啊?師傅!我們一直走陸路去嗎?為什麼不坐船去?」

「我隻走過陸路,沒坐過船,落難道士哪有錢。」

沒有一絲尷尬,乾淨大方地說話,就是吳充的個性。

「師傅!我們沿著河邊走找船吧!」

「反正我們要沿河走,邊走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