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父親離休(4) (1 / 3)

母親歎息一聲道:人啥也不怕,就怕老哇。父親聽了母親的話,半晌沒有言語。

父親在離休後的生活中,覺得無論如何也離不開母親了,母親和他說話,即便不說話時,母親仍能製造出聲音,因為有了母親的存在,父親空落的心裏才踏實,老年的父親,孩子似的在依戀著母親。

年輕時的父親,從來也沒覺得母親有多麼的重要。父親和母親是在解放海南島戰役中認識的,百萬雄師過長江之後,國民黨部隊便一潰千裏了。父親的部隊又乘勝追擊,在海南島打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役,便順利地解放了海南。這時全國形勢一片大好,全國大部分都已經是解放區的天下了,還剩下一些邊邊角角的地方有國民黨的散兵敗將在那裏陰魂不散,這一切已無傷大雅了。當了師長的父親,此時還是光棍一條,不少上級和戰友就勸父親:小石呀,該成個家了,全國都解放了。父親也想:是該成個家了。可他以前一直沒有這個機會。

海南島剛剛解放,軍區的文工團隨後就趕到了,他們要用慰問演出的形式慶賀海南島解放勝利。演出的條件是簡陋的,但盛況是空前的,在天涯海角搭起了一個台子,台下是黑壓壓的部隊,演出就開始了。母親那時是名歌唱演員,說是歌唱演員有些言過其實,因為母親這些人從沒受過任何有關音樂方麵的訓練,參軍後,邊說邊演,那時的歌曲也少,翻來複去的就那麼幾首,很快母親便學會了這些歌曲,唱歌的方法當然是合唱,和母親年齡相仿的女孩子排成一排,站在台中,放聲高唱就是了。嚴格地說,母親當時唱那些歌不是唱出來的,而是喊出來的,因為那時沒有任何音響設備,台下上萬人,聲音小了台下聽不見,於是母親這些女孩子便齊心協力地一起喊歌,喊完一次嗓子都啞了。

那天,母親又站在天涯海角和眾姐妹一起喊歌了,母親那天喊得情真意切,真心實意。那天,父親坐在最前排,咧著嘴高高興興地聽母親她們喊歌。父親看得專注而又激動,他一方麵被歌聲打動,另一方麵也被台上那些塗著紅臉蛋的女孩子所吸引了。坐在父親身旁的馬軍長就說:小石呀,看上誰了,你就說一聲,這些女孩子可都是給你們這些光棍準備的。

馬軍長說的是實話,當年部隊招兵一直從兩個方麵考慮,第一自然是為了部隊需要,例如演出、醫院這些特殊崗位,沒有女人真不行,第二點自然也是很明顯的,那就是部隊光棍漢這麼多,還有許多領導因為忙於打仗,而苦於沒有個家庭,這樣長期下去肯定不行,不利於穩定軍心。所以說,母親這些女孩子還要給部隊的老光棍們當老婆。

父親聽了馬軍長的話,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嘿嘿地傻笑。馬軍長不高興了,說:笑什麼嘛,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父親就抬起頭,很認真地看了眼台上那些大同小異的女孩子們,他真的說不出,哪一個更好。馬軍長就又鼓勵說:你指一個嘛,回頭這事就包在我身上。父親就說:那就最左邊這一個吧。父親無法選擇,最左邊的這一個,也就是最靠近父親這一個,父親就像抓牌,總要從最上邊的抓起。馬軍長當即衝身邊的警衛員說:你去告訴文工團長,演出之後,最左邊這個留下來。警衛員得令而去了。

最左邊的這個,無疑就是母親。那一天,父親輕而易舉地把自己一生的大事定下來了。父親指定完最左邊的之後,心情就有些不一樣起來,他怎麼看左邊的這一個都順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看得父親心都痛了。

接下來的事情既複雜也簡單。馬軍長帶著父親來到了台後,指著母親說:剛才在台上演出時,你就是站在最左邊的那一個?

母親不解地點頭,看了一眼馬軍長,又看了眼父親,她不明白,這兩個首長要找自己幹什麼。

馬軍長就笑了,然後說:這是小石呀,我的師長,打仗一個頂十個。

母親仍然不解,她不明白,父親能否打仗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馬軍長說完這話,揮揮手就讓父親走了,父親有些落荒而逃,他激動又羞澀,他不知道,母親是否能夠答應。他不敢麵對現實,隻能落荒而逃了。

馬軍長不會繞彎子,單刀直入地說:人你剛才也看到了,小石要娶你當老婆,你願意不願意吧。

那一年母親十九歲,她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勢。雖說,不時地有文工團一起和她唱歌的姐妹嫁給這個長那個長的,但她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了自己頭上。她一時臉紅心跳,捂著臉跑回文工團駐地。馬軍長怎能放過,他一直追到了文工團駐地。在一個房間裏,馬軍長就再催,你是願意呀,還是不願意。

母親不答,她也不知如何作答,那時她還不懂愛情,更沒有想過嫁人的事。她紅頭漲臉地低垂著頭,看也不敢看馬軍長一眼。這事驚動了許多人,有文工團長,還有父親的戰友、上級,他們一起來做母親的工作。

母親真的慌了,她從沒見過這麼求婚的。她隻看了一眼父親,沒留下什麼印象,隻記得父親是個很黑很瘦的男人。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從心底裏並不想嫁人,她一直覺得自己還很小。

文工團長是了解母親的,便說:這麼多首長在場,你不好意思說,就搖頭或點頭吧。咱們來個搖頭不算,點頭算。

母親沒有退路了,就真的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馬軍長打著哈哈說:哪能哪,這算啥,啥也不算。

父親那些戰友也跟著起哄道:不算,不算,這不算。

母親沒招了,低著頭,她不再搖頭也不點頭了。馬軍長他們似乎已經見多識廣了,並不著急,他們一邊吸著煙,一邊說著日後打到台灣去的事,他們一說起打仗,似乎就有了無盡的話題。母親孤苦伶仃地坐在那裏,她已經很累了,連日來的行軍演出,她的嗓子早就啞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想睡覺。眼皮打架,頭一點點地向胸前垂下去,然後一點一點地打盹。在這過程中,馬軍長他們說話歸說話,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母親,母親打了盹,頭也算點了。馬軍長早就盼著這一時刻了,他一拍大腿說:中了,小石的婚事就這麼定了。

父親的戰友們便一起喊:中了,中了!

母親別無選擇地嫁給了父親。

第二天,父親和母親在天涯海角匆忙地舉行了個儀式,就算結婚了。婚後的父親,又去湘西剿匪去了。

從那以後,父親和母親時聚時散。後來有了林,父親的部隊進城後不久,著名的抗美援朝戰爭爆發了,父親又去了朝鮮。一去就是幾年,在這期間,父親回國休整了兩次,然後就留下了晶和海。

父親從朝鮮回國後,職務一次次得到晉升,父親官越當越大,工作越來越忙。那時廣大的中國,和所有的部隊,在戰爭剛剛結束的日子裏,都一窮二白的。白手起家的日子,有許多大事小情需要父親去操勞。有時十天半月的也回不了家一次,即便回來了,早已是夜深人靜了,母親和孩子早就睡下了。一大早,還沒等母親醒來,父親又走了。有時一走半年,父親和母親也說不上一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