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一
在那片喧囂的繁華的街道的盡頭,是一個曆史味道很濃的小巷,更確切的說,那是一片斷牆,荒草叢生,繁蕪充滿了野性的生機勃勃。小巷的外麵,悠悠然的站出了三四棵解放初栽的法國梧桐,長得特別高大,枝幹彎彎曲曲的,毫無規律的向外延伸,枝繁葉茂,很得意的就融入了這塊荒蕪土地的野趣裏。
緊挨著那幾棵梧桐樹的是三兩戶人家,是出於對這片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的眷戀,他們一直是城區擴建的釘子戶,他們不願意搬走,他們舍不掉那份從幼年開始就逐漸滲入到血液裏的情結,所以他們不斷地與那些說客鬥爭著,對於他們的那一大套說辭總是冷冷的看著,他們無所謂爭辯什麼,曆史與現代的矛盾自古有之,時間向前走,於是現代成為了曆史,然後與另外一個現代鬥爭,不屈不饒的。現代不斷地叫囂著,引經據典地證明它取而代之的合理性和必然性,這個時候曆史沉重的目光裏透出睿智而神秘的滄桑,它冷冷地看著,看著卻一言不發,現代就開始害怕那個一直射到它心底的目光了,它不再像故事開始的時候那樣理直氣壯,正如現在那幾個說客和房子的主人一樣,最後故事在雙方無邊無際的沉默的對峙中結束。
所以直到現在,那段曾經的小巷,現在的斷牆依然存在著,現代在擴展的時候意外的繞過了這個地方,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盡管小巷的其它地方都被推dao,都被現代毫不留情的占領。房子的主人於是很高興,但有時候又會覺得很悲涼,說不上為什麼,因為在那時沉默的堅持的時候,他們隻是不斷地重複著自己心中的那份在他們看來很高尚的情結,卻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那份抽象的情緒可以打敗對方,從來沒有想過,可是有一天對方突然在一次自己短暫的沉默之後選擇了默默地離去,最後選擇了妥協。房子的主人先是感受很意外,繼而有很高興,可是高興過後自己的內心卻轉而悲涼起來,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著窗外梧桐樹上斷斷續續的蟬鳴鳥叫,他們甚至開始懷疑當初的堅持是否是正確的。但是他們是絕對不敢對別人談起的,隻能是把這份莫名其妙的疑惑深深地埋藏在心裏,直到他們老去的那一天,而在此之前,他們不得不守住曆史在現實社會裏殘留下來的這個角落,永遠地沉默下去,這似乎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宿命
二
與遠處的空氣裏彌漫著的華麗的氣息相比,小巷每時每刻都是很淒涼的。那段斑駁的牆壁上爬滿了密密的爬山虎,有的甚至爬到了那叢挨著牆壁生長著的竹子上,很符合曆史的密密麻麻與蔓延叢生。小巷裏頭,那幾棟房子的主人照例白天是不在的,即使守著曆史,但是他們也得吃飯,曆史再清高也離不開物質的滋養,他們得出去做工。所以說現實還是壓迫著他們,曆史隻是一個情結,而情結是不能幫助他們很好地生存下去的,他們終究還是淪為了現實的奴隸。這幾戶人家,別的幾家尚可以勉強維持生計,有一家卻尤其令人同情。不知道是不是現實的懲罰,怪他們阻撓了時代行進的曆程,夫妻倆唯一的孩子患上了敗血症,他不過才二十歲剛出頭,剛剛考進了一所在全國都很有名望的大學,他健康活潑,為人真摯。可是,為了給他上學,盡管他的父母拚命幹活掙錢,這麼多年下來,家裏幾乎沒什麼積蓄,又從哪裏去籌那麼多錢給他治病?更何況,骨髓的類型也不匹配。這讓他們感到深深的絕望。年輕的生命此刻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白紙,父親站著,母親坐在床沿上低聲地抽泣。猛然間,父親抬起頭來望向天空,天陰沉得像曆史的底色,好像快下雨了。
現實默默觀看著它精心編織的偉大悲劇,屏息凝神,心提到了嗓子眼。雖然它早已知道結局會是什麼,可是這絲毫不影響它此刻的興致勃勃。
三
天陰沉了不知道有多久,空氣中才有了若有若無的雨絲,飄飄蕩蕩,跌落塵世,它們似乎永遠沒有煩惱,不知疲倦。雨先是星星點點的散落,但是過了不久,就開始大了起來,絲連成線,線逐漸纏繞,變成更粗的線,敲打著屋瓦,叮叮咚咚響得很有節奏感,像是一個偉大的鋼琴家在浩渺的天地間奏響他迷人的音樂。那個年輕的生命,我們姑且把他叫做T吧,此刻他正躺在那張床上。這是一張小鐵床,它的框架上麵原本塗滿了綠色的漆,但是因為年代太過於久遠或者是這個屋子的濕氣太重的緣故,上麵的漆已經剝落得很厲害了,露出了黝黑的底色。鐵床的周圍很淩亂的拉著一頂紅色的帳子,與此刻屋內慘淡的光線顯得格格不入。鐵床靠著屋子裏那扇矮矮的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清楚外麵的景色。母親收住了眼淚,在廚房裏忙著準備一家人的晚飯,父親好像拿了牆上掛著的鬥篷和蓑衣,走入了大雨中,他去外麵尋找這個家生的希望,否則,就讓自己在雨中遊蕩吧!T可以想象得出他的父親在大雨中尋不到希望的出口,在某一家醫院的門口徘徊著不肯離去,耳邊回蕩著醫生委婉的拒絕,這樣一個年輕而美好的生命,他們怎麼忍心見死不救!父親握緊拳頭,在大雨中朝天空憤怒地咆哮著。
雨在天地間流轉著,落到地上,慢慢滲入大地。
T慘然一笑,表情慌張而無奈,他不忍再想下去,因為這樣的場景太殘忍,對自己和自己的父母。他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靠著暗淡的牆壁,歪著頭把目光送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