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氣氛冷得怕人。
兩個人仿佛都意識到了,這一次的會麵,很可能就是這一生中最後的一次了。但是,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都沒有因此而感到留戀和惋惜。
蔣介石用力閉合著眼皮,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目光。盡管他是那麼憎恨眼前的這個人,但是,他並不想把自己的感情明白無誤地表露出來。這是個老習慣了。他更願意看到,對方能隱隱約約地感受到自己的震懾力量,並因此而主動向自己降服。
用這種手法,蔣介石確實製住了不少人,遺憾的是,對站在這個房間裏的馮玉祥,卻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作用。
馮玉祥正站在離蔣介石三四米遠的窗口,用冷得像冰一樣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十八年前認下的盟弟。和蔣介石相比,掩飾真實感情的本事,他真是要差老大一截呢!
“大哥,”蔣介石尷尬地笑笑,主動打破了這令人難忍的沉悶氣氛,“您這次出國考察水利,我真是不大情願呢……”
“這不是你親自批準的嗎?怎麼,你又變卦了,不打算讓我走啦?”
“不,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您一走,就沒有人能在我麵前直言了。對我,對黨國的事業,是個大損失啊!”
“那可不一定,少我這個多嘴多舌的,辦起事情來,不是更方便嗎!”
“大哥言重了,言重了。”
蔣介石奸狡地笑著,不無得意地眯起了眼睛。不管怎麼樣,馮玉祥算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而對此又無可奈何一這正是老蔣求之不得的結果。當然,他不會想到,馮玉祥此去,除了宣布和他公開決裂外,還要去製止美國政府對他的軍事援助,否則,他也就不會在這裏自鳴得意了。
“主席,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去了!你是公務纏身,我呢,還要收拾行裝,時間都緊哪!”
馮玉祥到底是個直性子人,索性阻止了蔣介石下麵的話。
一般人若是受到這種冷遇,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但蔣介石畢竟和一般人不同,他好像根本沒有聽到馮玉祥的話,喝口水潤了潤嗓子,搖頭晃腦地徑自說了下去。
“大哥,以您的身份和地位,這次出國,全世界都會注意到。可是,可是,嫂夫人至今還不是國民黨黨員,這樣出去,是不是影響不大好?所以,我想,在大哥出國之前,是否請嫂夫人入到黨裏,我願意和大哥共同做嫂夫人的介紹人。再有,幾位侄子和侄女,也都到了入團的年齡,三民主義青年團是很歡迎他們的……”
蔣介石一邊說著話,一邊觀望著馮玉祥的神色。他有意把字尾拖得很長,盡可能地放慢講話速度,精心地選擇著詞句,一心一意企求這位盟兄就範。
馮玉祥並沒有被盟弟那動聽的奉化口音迷惑住。在這個時候,全家加入國民黨和三青團,不是等於向老蔣宣誓效忠一樣嗎?到美國之後,自己若是公開反蔣,全世界都會指著自己的後脊梁罵“兩麵派”。這明明是蔣介石設下的一個圈套,當然不能上他的當!
“我這個人,你應該是知道的,我最不願意強人所難。據我所知,李德全並沒有入國民黨的願望,我們為什麼要拉著人家入呢?現在我們大家都在講男女平等,自己的事由自己做主,李德全入不入黨,也得由她自己決定。你要是對她入黨的事有興趣,不妨找她本人談談,何必跟我說呢!”
這個回合,蔣介石顯然是失敗了。找李德全談入國民黨的事,他確實沒有這個膽量。這位“嫂夫人”,一直和共產黨勾勾搭搭,重慶出的幾個大亂子,幾乎都和她有關係。較場口開的那個違反政府意旨的會,她就是大會總主席。要不是她掛了個“馮夫人”的名義,老蔣早就對她不客氣了。動員這樣的人入國民黨,那不是找釘子碰嗎?
“那,大哥,嫂夫人的事,您不便做主,孩子們總是聽您的吧?”
蔣介石又發動了新的攻勢。
“看你的意思,他們要是不入三青團,這國也就出不成了。實話跟你說,我並沒非讓他們跟我走不可。既然這樣,我一個人走,你把他們都扣下吧!”
“大哥,這,這是從哪兒說起…… ”
蔣介石驚慌地攤開了雙手。他最怵頭的,就是馮玉祥這種不顧任何情麵的攻擊方式,令人猝不及防,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
話談到這種地步,再繼續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用處了。蔣介石失望地歎了口氣,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大哥,您一路多保重吧……”
馮玉祥寬厚的手掌同蔣介石的手,輕輕地碰了一下,隨即永遠地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