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場秋雨過後，夏日的溽熱已經被徹底滌蕩一清，即便在中國的西南山區，秋天也已悄然而至了。正是一年中秋高氣爽時節，天空一碧如洗，顯得愈發遼闊而高遠。一輪明媚的太陽懸在東南角上，照耀著廣袤的大地山川河流。巍峨雄壯的龍門山脈，像一條巨龍，由東北向西南延伸而去。昔日蒼翠的山巒已變得色彩斑斕，在漫山遍野的綠色之中，偶爾點綴著連片的紅色或者黃色，山坳間、樹蔭下，零星飄散著枯黃的落葉。北雁南歸，在渺遠的天空中，一行大雁，如白色宣紙上散落的一排小墨點，正組成一個“人”字，悠然地向南飛去。
“藍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一行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一’字，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陣朗朗的讀書聲由遠而近，穿山渡水隱隱傳來，在空闊山穀中，回蕩交疊，綿延不絕。
一灣溪水，順著山澗溝壑，千回百轉，淙淙流淌。在溪流岸邊，一片小小山坳中，金黃色的銀杏樹葉間，掩映著一座石牆灰瓦的院落。院子內矗立著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頂端懸掛著一麵五星紅旗，此時正迎風輕擺。那朗朗的讀書聲正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這是一座普通的山村小學，校園規模不是很大，一排坐北朝南五間石頭瓦房，不知道是什麼年代建造的了，已經老舊不堪，屋瓦間雜草叢生，顯出一種蕭瑟的衰敗氣象。木頭的門窗也已十分殘破，上麵青苔斑駁，朽木發烏。有的教室甚至沒有門窗，從空洞的窗戶望進去，教室裏光線幽暗，視線模糊，隻有臨窗的位置，能夠看見一張張稚嫩的小臉，正手捧課本，搖頭晃腦神氣活現地朗讀著課文。教室內，一個臉色勞累的男性教師，看上去五十多歲樣子，胡子拉碴的，高挽著褲腳，腿肚上沾染著草菁泥土，是清晨在田間勞作後，又匆匆趕來上課的。此時，老師領讀一句，孩子們跟讀一句，那老師的聲音略顯沙啞，偶然間還夾雜著一兩聲的咳嗽，而孩子們的聲音卻清脆高亢，餘音嫋嫋，像那原住民古老而神秘的歌唱！
一隻不知名的小鳥雀落在窗外枝頭上，啾啾鳴叫著，把小眼睛好奇地觀望窗戶內動靜。緊接著，另一隻相同花色的小鳥雀也飛躍過來，落在先前那一隻的近旁，與它並排而站。先前的那一隻，似乎瞪了它一眼，卻撲棱棱飛走了，後麵的這一隻，又一躍而起，緊追而去。空留下身後樹枝，微微晃動幾下，一片金黃的銀杏樹葉飄落下來，在熠熠陽光中，旋轉飛舞著，最後，飄向了窗戶內。窗戶內靠牆一張長桌，書桌靠窗位置坐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雙臂疊放在課桌上，目光炯炯，坐姿端正，正注視著黑板聽講。小男孩旁邊，做同桌的，是一個小女孩。那片金黃的銀杏樹葉，劃過小男孩的眼眸，悄然落在了他麵前展開的課本上。小男孩注意力為之吸引，伴隨著一絲驚喜，抬頭望望窗外，剛才那兩隻啾啾的小鳥雀，正追逐嬉戲著，向碧藍天空的更深處飛去。小男孩撿起那片銀杏樹葉，捏在手中賞玩著這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準備夾在課本中，做一個植物標本。然而，就在他不注意之時，從旁邊伸過來一隻小手，眼睜睜從他手中將那片銀杏樹葉奪了過去。
“我要！”一個嬌蠻的聲音，是旁邊坐著的那個小女孩，她翹著兩隻小辮子，嘟著紅紅的嘴唇，把眼睛瞟一下小男孩，嘴角掛著得意的笑。小男孩氣呼呼地，伸手就要搶回，小女孩一把藏在背後，尖著嗓子，故意提高嗓門嚷道：“這是我的！”果然一嗓子驚動了老師。老師站在講台上，停止了講課，向他們這邊瞅一眼，耐著性子，警告說：“楊清平，你在做啥子麼，注意聽講！”小男孩悻悻地皺著眉，縮回自己的手，一臉的委屈，隻低頭裝做看書的樣子，並沒有向老師辯解一番。良久，小女孩用眼睛偷偷瞄一下他，又把胳膊肘搗他一下。小男孩卻扭轉頭，不理會她。
過了不久，下課鈴聲響起了，上午的課程結束了。一個弓腰跌背頭發斑白的老者，是學校的老校長，立於校園靠南牆的一株歪脖老槐樹下。那樹枝上懸著一個銅鈴鐺。他牽著鈴鐺垂下的一根繩子，有節奏地搖晃起來。“當當”的清脆悅耳的銅鈴聲，在校園上空起伏回蕩。
在悠悠的鈴鐺聲中，學生們如久悶籠中的小鳥雀，一夥一群的，叫著跳著，從門洞裏飛奔出來，甚至有的小男孩直接從窗戶洞裏鑽了出來。不一會工夫，剛才還空寂的校園裏便湧滿了吵鬧的孩子。這些孩子，大都穿著粗布的衣衫，色彩也是單調的黑褐色，膝蓋上屁股上打著大小不等的補丁，有些孩子的衣服顯然要比身子短半截的樣子，腳上穿的鞋子，也是破破爛爛，有的孩子甚至打著赤腳，隻偶爾有一兩個學生穿戴好一些，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已是午飯時間，孩子們紛紛攘攘著向學校食堂湧來。學校的食堂，校園東側兩間低矮的小瓦房，屋瓦上的煙囪裏正冒出嫋嫋的炊煙。此刻，食堂裏霧氣繚繞，人頭攢動，做飯的師傅腰裏圍著油漬漬的圍裙，忙前顧後。學生們都排著隊到食堂領取自己的那份午飯，也有那起搗亂的孩子，不按秩序排隊，在人群裏擠來鑽去，膽敢有人抗議，便側目揮拳，那抗議的也便不敢吱聲了。山區的小學，因為離家路途遙遠，孩子們中午無法返回家中去吃飯，又限於學校財力，無力向學生供應一份免費飯食，因此采取二者結合的方式，學生自帶糧食，學校負責加工。通常孩子們在早晨到校上學之前，就在家中備好一個飯盒，裏麵裝上大米，帶到學校來，由學校食堂免費幫助蒸煮，吃飯時再由學生領取自己的那一份。也有家境好一些的人家，給孩子備的飯食豐盛一些，裏麵有些葷菜，但大多數孩子，都是放一些醃製的黃豆或者鹹菜作為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