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曆史天平上的蔣介石(2)(2 / 2)

豈不是又一場金陵春夢?而其興亡之遽,照詩人史家陳寅恪的說法,古來沒有幾回;而其亡也,使公(蔣介石)“自我失之”!(見己醜夏日詩)

“自我失之”的原因很多,但主要不在使公的出身。蔣介石少年頑劣無賴,成年混跡幫會、拜老頭子、炒股票,以及在十裏洋場的荒唐放縱行徑,固乏善可陳。然而在綿長的國史中,以流氓而成國君者並不罕見,開創兩漢四百年江山的漢高祖與大明三百年基業的明太祖,都出身寒微,與流氓少異,所謂英雄不怕出身低,盜亦有道,已故政治思想史權威學者蕭公權在口述中曾提及,假如蔣介石有杜月笙拍拍胸脯“閑話一句”的氣派,或不至於失敗。可是蔣介石早年對付汪精衛、胡漢民,中年處置張學良、楊虎城,晚年整掉吳國楨、孫立人,以及把葉公超打入冷宮,不得翻身,在顯示他一貫的、異曲同工的“心胸狹窄”,不僅假公濟私,而且以私害公。不僅此也,他還要刻意掩飾他過去不光彩的曆史,甚至為了掩飾,對明媒正娶的陳潔如做出違乎常情的不合理待遇。掩飾之外,還要偽裝,在官方文書以及中小學的課本中,竟謊稱日本士官學校畢業。我們在這本評傳中,有專節澄清,證明他不曾進過士官學校。考證事小,正誤糾謬事大,更重要的是,可以小見大,一葉知秋,正如浙儒馬一浮所指出,蔣氏之褊狹與矯揉,影響其治國,非同小可。所以就古帝王的標準而言,蔣介石的表現亦殊乏王者博大的氣象。

蔣介石的時代畢竟有異於古帝王,作為一國的領導人,基本的現代知識必不可少,而蔣在這方麵顯然是不夠的。經濟學家馬寅初曾將蔣光頭的腦袋比做電燈泡,裏麵真空,外麵進不去,也許失之嚴酷,但絕非虛構。開羅會議時,蔣介石在國際場合不知“季風”是什麼,也就不足為奇了。不過,領導人本身雖然知識短缺,若能起用人才,以眾智為己智,未嚐不可截長補短,胡適以“乘勢以為本,禦眾智以為馬”祝蔣“總統”七十壽(見《自由中國》第十五卷第九期),就是這個意思。胡適的獻言固然來得太遲,而七十翁不僅不與見聽,反被激怒。因此終其生,唯憑自身的不足,一味蠻幹,以軍警特為鷹犬,無人敢於糾正其誤,魯莽滅裂的後果,斷非偶然的了。

由於這樣的蔣介石操生殺之權、掌黨國命運,其影響所及,固不僅止於一群人、一個黨,勢必波及全國全民。他一個人的決策可以影響到千百萬人的身家性命、國家前途、民族根本利益,諸如中原大戰、八年抗戰、國共內戰、中蘇以及中美關係等。這一切的功過成敗、代價巨細,都記在曆史的賬上,這部評傳也有所交代。可以更進一步指出的是,朝代雖已終結,他留下的影響並未完全消失。宏大巨碩的“中正紀念堂”仍然高聳在台北的精華地區,留下一個難以視而不見的具體象征。

更具現實意義的是,當今台海兩岸的現狀,就是蔣介石遺留下來的問題。當年國民黨仍擁有大陸半壁江山時,蔣引退下野之際,即預先布置將主力遷移到台灣,因此朝鮮戰爭爆發後,形成海島與大陸對峙的局麵,以迄於今。蔣介石的靈柩暫厝於慈湖,顯然按照他的遺言,“待來日光複大陸,再奉安於南京紫金山”。(蔣經國《守父靈一月記》,第2頁)“光複大陸”於其生前早成虛願,更有人譏為“神話”,不過歸葬紫金山的遺誌,應可於兩岸和解與統一後得酬。他的蓋棺入土雖尚未塵埃落定,但他的一生足可於其逝世二十周年之際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