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華帝都,極樂城。質子院西三跨院的燈火,從六天前秋狩結束後就沒熄滅過,中間到來的太醫,在第六天傍晚搖著頭,歎著氣,麵帶遺憾之色的踱出門去。
“素公公,請恕在下才疏學淺……”太醫走到內院門口,回身拱了拱手,漫不經心的道。
送他的是一個青衣內監,這身青衣早已洗得殘舊,人也垂垂老矣,聞言原本就黯淡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絕望,一言不發的欠了欠身,從袖子裏摸出一小錠銀子,那太醫飛快拿過,腳下生風,去的遠了。
青衣內監回到跨院正房內室,內室中彌漫著濃鬱的藥味,正中一張床榻上,躺著一個了無生氣的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眉宇軒朗,麵色慘白,呼吸已微弱得不可聞。少年嘴角有一道半凝固的藥汁的褐色,是方才喂藥不進時流出,尚未來得及擦拭幹淨的。
奉命來診治的太醫正因此而去,青衣內監拿起旁邊水盆裏的帕巾替少年拭淨嘴角,忽然神色一慟,兩行濁淚,悠悠而落——
床上躺的是贏華北方的既越國世子姬牧,原本身世顯赫,姬牧的生母乃是具蘭國長公主,具蘭國勢猶在既越之上,然而懷姬牧時,臨近東海的具蘭國發生內亂,王室傾覆,隻餘一人逃脫。既越王妃聞訊悲痛欲絕,生下姬牧後便與世長辭。
此後,既越王寵愛側妃,加上姬牧生母懷孕時憂憤過度,胎中積弱,自幼多病不說,甚至根本無法接納元炁,也就意味著終生不能修武,對他極為不喜。十年前,既越國在贏華的質子、也就是既越王同父異母弟弟公子昌因病去世,在寵妃的攛掇下,既越王便將年方三歲的親生嫡子送至極樂城為質。
既越王妃去後,姬牧在既越毫無依仗,青衣內監是王妃當初在具蘭國的陪嫁,也是唯一願意陪他前來極樂城的奴仆。
燎星洲國分三等,贏華乃一等大國,乃是帝國,既越國卻僅僅是二等王國,區區王國質子極受輕慢,生活十分清苦,然也算平靜。
誰知道禍從天降,一個月前,既越與贏華邊境發生衝突,贏華帝國的一名百夫長被打斷了腿。而那名百夫長,恰好是贏華一位重臣的私生子。
因此,這次秋狩,帝君忽然各國質子也召去陪駕。據送姬牧回來的內侍說明,姬牧乃是在獵場上看到了一隻雪狐,窮追不舍,以至於失足跌落山崖,被尋到時已隻有一口氣。
至於姬牧為什麼窮追不舍,那就隻有天知道了。用那兩名內侍的話來說,也許是你們世子覺得秋狩中毫無收獲太丟臉了,所以看到隻雪狐就不肯放過。
室中燈火飄忽欲滅,青衣內監起身添油,就在他轉過身時,一道狐形雪光破壁而入,撲進姬牧眉心!青衣內監如有察覺,下意識的回過頭,卻見少主依舊靜靜的躺著,呼吸若斷若續,魂魄將杳。他失神片刻,呆呆的看著少年慘白的臉龐,眼前似乎浮現了那位果敢堅毅、卻因形勢而亡於小人之手的具蘭長公主臨終前的殷切托付,老內監身上,驟然爆發出濃鬱的殺機!
姬牧的意識飄飄杳杳,不知其之所在。
一雙冰冷的眸子,忽然出現在他麵前。姬牧與這雙眸子對望良久,終於有了些許反應,茫然道:“誰?”
那雙眸子閉上,半晌又睜開,聲音詭譎:“你就要死了!”
“死?”姬牧皺起眉,想了片刻,似乎回憶起些許破碎的影象,包括自己的馬突然發狂,不受控製的跑下山崖,黯然一歎,“好像是。”
“怕麼?”
姬牧搖頭,深深歎息:“我生而命舛,何以懼死?”
那聲音淡淡道:“那為何歎息?”
“……不甘。”姬牧沉默了一下,被這雙毫無感情的眸子看著,卻忽然產生一種衝動,將自己心底的想法說出來,“我乃星榜強者既越王嫡子,卻生來孱弱,終生無法踏入武途,僅能從文,這次秋狩,更是失足墜崖,生機斷絕,豈能甘心?”
“唔,那我給你一個機會如何?”那雙眼睛再次閉上,睜開時,詭譎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姬牧想了想,似乎清醒了一點,他下意識的問:“你是什麼人?”
“我不是人!”那聲音緩緩道,姬牧愕然,那雙冰冷的眸子,逐漸在他視線中形成一隻小小的狐身,皮毛雪白,栩栩如生,與他在獵場遇見的那隻,幾乎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這隻雪狐身後,不是一條雪白的狐尾,而是九條!九尾無聲拂動,相比之下,狐身顯得格外嬌小,狐眼純黑明亮,透露出與它高貴華美外表迥然不一的冷漠。
“九、九尾?!”姬牧張大了眼睛!“知天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