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師父!”雖然前因後果到底如何趙承麻並不知曉,可是看悅真子如此,便知情況不對他還是明白的,立刻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又求助的看向周圍師門長輩,見眾人或閉目調息並不言語,或麵色不忍見他看來便側頭躲開視線,便知這不隻是不對而是大大的不妙了。
其餘兩人也是反應過來,具是跪倒在地淚流不止。黑聚流尚且不能化形,不能流淚卻也是雙目血絲密布。
悅真子見自己門下眾人,荊岑沉穩可靠,語鳩豁達爽朗,趙承麻憨厚卻心中自有成算,即便是剛收入門牆兩年的黑聚流與名為仆人,實則也以徒弟待之的墨隨,他都是放心的,唯一的例外,隻是盧玳了。
他畢竟年歲尚小,心性未定,如今又……
“師父,別死,你答應要我搬回來的。”盧玳抓著悅真子的手,他見多了死亡,連自己都死過,但是,隻能說遇見悅真子之後,原以為世上再無新奇的他,碰見了太多的第一次了。他第一次發現,另外一個生命的死亡,對他而言竟然會是如此的……恐懼?
十三獄的獄主,眾生之靈恐懼的化身,原來也會知道恐懼。
“別哭。”悅真子抬手撫摸盧玳的臉頰,少年的皮膚光滑細膩,老者的則粗糙滿是皺褶,悅真子甚至擔心自己會摸疼了盧玳。
哭?盧玳呆了,頭一次的恐懼,頭一次的哭泣,軟弱螻蟻才該有的情感與行為,如今卻都讓他嚐到了。果然是螻蟻才該有的,這些滋味都太難受了。
“斯虎……裏岑抹,握皮由裏斯。皮由裏斯。”(師父……你成魔,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舌頭有些不聽使喚,盧玳忍不住把前世的口音又帶出來了。
“嗬嗬。多久沒聽你這麼說話了,還真想念。虎頭,為師答應你的功法,看來隻能失信了。為師能教你的實則也都教給你了,腳踏大道,你的成就必然在為師之上……”悅真子說話已有些中氣不足了。
“斯虎!裏、裏樹路無兩,拉求皮可兩夠無!皮斯!搓無兩!”(師父!你、你殺了我娘,那就賠個娘給我!別死!做我娘!)盧玳拽著悅真子,其餘人都聚了過來,卻也不說話,也不因悅真子最後隻與盧玳說話有什麼嫉妒心思。畢竟他們都是年長之人,隻有盧玳,十二歲的師弟(師兄),師父與他來講亦父亦母,幼兒時失母未曾記得,如今先是知曉了母親死因,又見師父橫死,其中苦痛隻有少年自己知曉。
“虎頭……師父欠你……師父……”
若是在降妖除魔中,錯手殺了凡人,悅真子雖一樣有愧,但除魔事大,有一二凡人殞命,總好過日後成百上千凡人陷入魔劫。悅真子至多閉幾日心門關,心中那點塵染也就拭去了。可偏偏盧玳他娘與家中家將是死在悅真子與人酒醉之後的鬥法中的,那是毫無意義之死。而她留下的孩子,盧玳偏偏又是如此乖覺聽話,聰慧懂事。
雖然悅真子與師兄、師姐從來沒有虧欠過這個孩子,甚至盧玳得到的比之修真大家的嫡傳弟子隻多不少。一過十五便可成就築基,壽元增二百,這是多少修真者可望而不可得的?但這改變不了這孩子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的事實,而悅真子就是罪魁禍首的事實。甚至盧玳越優秀,悅真子表麵無恙,實則內疚越重,心魔亦重。
悅真子撫在盧玳麵上的手無力落下,閃爍著複雜眸光的眼睛也漸漸閉上,隻餘一句未說完的話語,餘一聲無奈長歎……
“師父——!”
“四師弟,師父要入葬了,你不去送師父最後一程嗎?”語鳩隔著問,柔聲問著。
“鋪氣。”(不去)盧玳靠牆坐著,懷中抱著一物。他口音還是依舊沒改回來,悅真子已死,魂歸大輪回幽冥洞天,入轉生輪回盤,就如盧玳初來一樣,隻是他將會被磨去今生一切記憶,以待來世。要被他們安葬的,不過是一具皮囊肉身,不是師父。要找師父,隻能向茫茫人世中去尋了。
“四師弟……”
“師妹,讓師弟自己待著吧。咳咳咳!”荊岑的聲音傳來,屋外又是幾聲低語,繼而便安靜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