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在梨花林裏走了五百步,然後迷了路。
山中霧氣彌漫,梨樹枝椏叢生,書生感到自己不停的在梨樹林中打轉,身邊的景色總是似曾相識。走了一陣,霧氣薄了許多,一條小溪橫穿過梨樹林,書生放下自己的包袱,坐在青石上休息,溪水流淌,微風習習,如果沒有迷路也別有一番韻味。書生捧了一捧清溪水洗臉,倚在一株梨花樹上,看花落墜入流水中,打著旋兒向東流去,不由自主的就吟出一首詩來:
雪衣雪發青玉觜,群捕魚兒溪影中。
驚飛遠映碧山去,一樹梨花落晚風。
——杜牧?鷺鷥
湖山畔,湖山畔,雲蒸霞煥。
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駢。
惹下蜂愁蝶戀,三生錦繡般非因夢幻。
一陣香風,送到林園。
——湯顯祖?牡丹亭
梨園深處,霧深處,輕聲淺唱。
書生起身,走過溪流,便看見一人身穿戲服,粉底的料子精致繡工,白色水袖,金絲挑邊,長發簡單地挽了一個髻,聽見腳步聲,那人回頭,濃妝淡抹,長得一副仙人貌,兩蹙眉間盡是憂愁,不知是杜麗娘悲了她,還是她悲了杜麗娘。
書生盯著人兒愣了許久,反應過來自覺冒犯,慌忙之間深深地做了一揖:姑娘,小生多……多有冒犯,打擾姑娘唱曲兒,叨擾之處還望姑娘諒解。
許久之後也沒有人回答,要不是書生抬頭看見那人還在,就要以為這是一場夢了。對麵的“姑娘”沒說話,氣氛未免有些尷尬,書生隻能繼續解釋:姑娘,小生並沒有惡意,小生是三百裏外杞樺縣的教書先生,想回家鄉探望老母,途經此地迷了路,小生,小生,不是壞人。
“姑娘”聽到他語無倫次的解釋突然笑了,書生心口一窒,北風襲來,梨花翻飛,薄霧繚繞,幾縷陽光透下,刹那芳華。
於是書生的結巴更嚴重了:姑,姑娘,那個……你知道怎麼去霖城麼?我,我是真的迷路了。真的。
對麵的人兒點頭,指了一個方向,也不說話。
書生以為是姑娘見了生人害羞也不說什麼,隻是繼續自己猜測:是要直走麼?
點頭。
我剛才進梨園之前問過一位老者,說是霖城再走十裏就到了,可這梨園就走了我半個時辰……
“姑娘”淡淡的笑了,對書生輕輕招手,示意他跟著自己來。書生整理了包袱跟上,女子貌似對這個梨園很熟,不消一炷香功夫就帶書生出了梨樹林,女子停下指了指麵前的官道,書生奇怪:姑娘不和我同路麼?要是姑娘也去霖城,我可送姑娘一程。
女子搖頭,指了指梨園深處示意自己還要回去。
書生心中一陣失落,然後在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姑娘,這段路上這陣子不太平,這個給你防身。
女子接過那把精致非常看起來像是古董的匕首,突然濕潤了眼眶,轉身折下一枝梨花送了書生,眼神中是書生讀不懂的訣別。
書生心下奇怪,但也來不及多想便趕路去了。
眼淚不住的往下掉,摸著手臂上新添的傷口,淚水糊了妝容,他到溪邊洗去了淚痕和戲妝,一道疤痕猙獰的劃過眼角,此刻正在慢慢地變淺,洗去了魅惑和女氣,他不過是個長相清秀的少年而已。
前世統領千軍,鐵騎千萬,鐵骨錚錚,戰績累累,卻又塗炭生靈,管你生前是怎樣英雄,歸天之後閻王殿前,功過自有天斷,漠北一役屠城,枉殺無辜生靈玖仟肆佰壹拾玖人,發往第七層刀山地獄,受過玖仟肆佰壹拾玖刀,身上落下玖仟肆佰壹拾玖道疤痕,本要轉世輪回,地藏王菩薩卻攔下他來,說他前世也助帝王開疆拓土,也曾拯救百姓於水火,本可以死後封神,可惜卻犯下屠城此等大錯,菩薩要渡他一渡,把他派往這片梨花園,幫助過往之人行路,與他人方便也是一種修行,玖仟肆佰壹拾玖人後,便可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