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2007年清明,母親去世一年多後,韓雁聲徒步爬上驪山,入圓覺寺,在母親靈前燒一柱清香。

父親離開她們母女之後,母親便篤信佛家,以消解對父親的愛恨交結。可信佛的人講究的是四大皆空,心若在紅塵中,如何能入得了佛家殿堂?

於是,母親在拉扯女兒長大後死去。而她看著母親逝去容顏上猶帶著的笑容,茫然中竟不知道,死亡,對母親,是否反是一種解脫?

母親死後,韓雁聲按照母親的意思,為她在圓覺寺點了一盞長明燈,年年清明月半的,都要來拜祭,仿佛看著堂上幽微跳動的燭火,都是母親殷殷切切看著留在世間的女兒。

而母親,用那樣慈祥卻隱隱帶著憂傷的眼睛,看著她從一個小小的嬰兒,成長成一個英姿颯爽的警校學生,看了近二十年。到如今,她已經慢慢長成,圓了幼時誌向,成為一個女警,母親,卻不在了。

而她,獨自跪在空蕩的寺廟殿堂裏,覺著一殿的冷。

母親在這裏,一定也很冷吧。

她漸漸記不得父親的眉眼,卻一直記得母親偶爾避了人,哀傷的唱著自己一生的悲哀。那唱詞是這樣的,“隻見得,金屋藏嬌新人笑,渾忘了,貧賤夫妻百事哀,到最後,糟糠之妻下堂來。”

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猶不懂事,懂不了母親的哀愁,問道,“媽媽,金屋藏嬌是什麼意思?”

媽媽怔了一怔,想了想,慢慢告訴她,“在很久以前的漢代,有一個皇帝叫漢武帝,他的第一個皇後,名字叫做陳阿嬌。他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漢武帝承諾他的表姐,‘若有一天我娶了阿嬌為妻,就造一座大大的金屋子,來讓她住。’”

她瞥了瞥嘴,奇怪問道,“他們是表姐弟,表姐弟不是不可以結婚的麼?”

“這……”媽媽怔了怔,道,“漢朝的時候,不講究這個。”

“哦。”韓雁聲不以為意,低下頭,道,“這個故事聽起來很美啊。而且,陳阿嬌不是漢武帝的皇後麼,怎麼到最後,竟成了搶人家老公的狐狸精的代名詞?”

“因為,”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哀傷,“這個陳皇後,後來命運悲慘,她的表弟夫君當了皇帝後,廢了她,另立了衛子夫為後。留她獨在長門宮,苦苦等了他二十餘年,直到死,漢武帝都沒有來見她。”

妾發初覆額,門前折花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腸草。

什麼金屋藏嬌,都是假的。到最後,不過一殿冷宮長門。

那個很悲傷的女子,慢慢的,老死在長門。隔了兩千年的光陰,她重聽了這個故事,似乎還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世間男兒多薄幸,無情最是帝王家。

媽媽死的時候,爸爸不曾來看她。雖然她恨恨的想,就算他來了,她也是不肯讓他到媽媽靈前一拜的,然而,他當真從頭到尾都沒有來,她心裏還是難過了。

爸爸,真的完全不記得她們了。

可是,好吧。你既無情我便休。這世上,本沒有誰是離了誰完全活不下去的。

她祭拜完了媽媽,起身回頭,卻吃了一驚。

她的身後數步處,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個白發白眉的和尚,穿著袈裟,雙手合十,道,“女施主好。”眼神湛然,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隻是何時進殿,她卻全然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