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警覺,說:“什麼‘旺寧的事’?”
母親又歇了口氣,說:“你爸前兩天專門又去了一趟旺寧,哪知道秦懷玉已經得病死了。當年你在那裏的情形到底怎樣現在無從調查,好在你並沒有受什麼大的傷害,——要說有,也是媽給你造成的,媽不該那樣重地打你。媽現在怎麼向你道歉都無濟於事了,你就原諒媽吧。”
我的頭皮突然發緊,好像每一根頭發都變成了鋼針,紮得我生疼。母親一定是知道了我的什麼秘密,我神色嚴峻地說:“這話您聽誰說的?”
“到這時候,媽也不想瞞你了。”母親像攢起一個很大的力量,說,“你爸給穆晨鍾打了電話。穆晨鍾說你心理有問題、不正常,一直陷在童年的事情中不能自拔。他說隻有他能夠幫助你、醫治你。他的意思是讓你爸放你出去,他說沒有他,你不可能過正常人的生活。”
“穆晨鍾他是這樣說的?!”我不肯相信。
“舒展,聽媽的話,媽是了解你的,你很健康,很好,沒有任何問題。以後,你永遠不要跟別人說你有問題,永遠都不要。”
已經幹了的眼淚又從眼眶裏流了出來,我又一次產生那種當眾被輪奸的糟糕感覺。趙一荻幫我找到了我不能完成和男人的原因,我寫信告訴過穆晨鍾。可是,他怎麼能把旺寧的事告訴我父母呢?他怎麼能對他們那麼殘忍啊?我父母,他們一個71歲,一個67歲,他們都風燭殘年了啊!他怎麼能這麼狠心!
最終,我沒有去奧地利。穆晨鍾在電話裏哭著哀求我,說我答應過他不離開他的。
“可是,你答應我的,不把旺寧的事告訴任何人!”我歇斯底裏地說。
穆晨鍾說他是被迫的,因為我父親在電話裏罵了他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我這才知道,父親都對穆晨鍾說些什麼。我父親固然卑劣,但穆晨鍾也讓我看到了他最卑劣的一麵。難道魔鬼可以讓天使不再成為天使嗎?穆晨鍾最後暴露給我的麵目像一個輸光了全部家產的賭徒,而他的“家產”裏麵,除了剩下的人所共有的虛弱、猥瑣、掙紮、絕望和瘋狂,完全沒有了他以往令人敬慕的高尚和優雅,沒有了他一貫堅持的寬容和愛意。我曾經想為穆晨鍾和父母決裂,不顧一切;但我此刻忽然覺得不值得,他不配我這樣。我說:“教授,您還記得三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形嗎?您問我是不是願意一輩子穿著紅舞鞋跳舞,我說我不願意。但是我說,我會對我的誠實負責,我會在我不再想跳的時候告訴您。那麼,現在,我想告訴您,我不想跳了。”
“你去祈禱上帝吧,求他救贖你的靈魂。你已經迷失了善的方向,成為一隻邪惡的羔羊。”我最後說。
我也沒有再回家去。我離開了我的父母,離開了那個家。我向父母道歉,承認我做了糊塗事,令他們傷心,我請他們原諒。可是,我仍不肯原諒他們偷看我信件的行為。他們用不正當的方式阻止了我繼續犯錯,他們成功了,但代價是失去女兒。同時,我也失去了他們。這是我們彼此必須要背負的責任。
我托陳子東在海澱一家部隊學院的單身筒子樓裏借了一間宿舍。那間房子在一棟破舊的紅磚樓房頂層最靠西北角,它的位置恰巧跟我在家裏的房間格局一樣。那間房子朝北的一麵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梧桐,上麵一年四季都有鳥。透過朝西的一麵窗,我可以看到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