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阿巴斯與《櫻桃的滋味》(1 / 3)

電影始於格裏菲斯,止於基亞羅斯塔米。

世界上令人驚奇的電影很多,但令人省思的電影很少,阿巴斯的成就使人對電影進行重新思考。

——戈達爾【1】

一、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

〔生平與創作〕

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Abbas Kiarostami):伊朗導演,當代最傑出的電影大師之一。自1987年拍攝成名作《哪裏是我朋友的家》至1999年《隨風而去》獲威尼斯國際電影節評委會大獎,阿巴斯和他的同道們在世界電影圈刮起的伊朗旋風一直不曾停息過。法國電影導演戈達爾甚至宣稱:“電影始於格裏菲斯,止於基阿魯斯達米。”作為90年代世界影壇出現的最重要的電影導演,在世界影壇,這位東方導演的名聲差不多超過了同樣受到西方推崇的基耶斯洛夫斯基。

阿巴斯1940年6月出生於伊朗首都德黑蘭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是一位房屋裝潢師。阿巴斯18歲時離開家庭獨立謀生,因自幼迷戀繪畫,參加高考時報的是美術專業。高考失利後在交通警察部門謀了份差事,同時參加了一個補習班。第二年再次參加高考後即被德黑蘭美術學院錄取。上學期間,阿巴斯繼續在交通警察部分工作,一般是晚上工作白天上學,總共花了13年時間才完成學業。

阿巴斯的電影藝術創作是從製作商業廣告開始的。早在上學期間,他就已經開始從事廣告設計,起初是平麵廣告設計,後來到一家電影公司的廣告片製作部,從廣告寫作創意過渡到逐漸親自導演廣告片。從1960到1969年共拍攝150多部廣告片,參加過若幹故事片的美術設計工作。1969年,伊朗青少年教育發展協會聘請阿巴斯組建電影部。電影部成為了製作伊朗新電影的溫床,而對阿巴斯本人來說,這同樣是他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從1969年開始,阿巴斯作為一名導演、劇作家、製作人以及剪輯師,如一顆新星在伊朗電影業中冉冉升起。這也是“伊朗電影新浪潮”公認的開端。

1970年,阿巴斯完成了他的第一部影片《麵包與小巷》,從中我們已可洞見他日後集大成作品的藝術風格:紀錄片式的框架,即興式的表演,真實生活的節奏,現實主義的主題,而這一切都被他舒緩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之後20餘年的從影生涯使阿巴斯在本國成為支柱導演,但他真正登上世界影壇、確定了其國際大導演的地位,還是在進入80年代末期以後。1987年,樸素的兒童題材影片《哪裏是我朋友的家》在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上拿回了大獎,阿巴斯開始進入國際影壇的視野。影片的故事很簡單,甚至說很瑣碎,小主人公發現朋友的作業本拉在自己的書包裏麵,為了避免第二天朋友因為沒有把作業寫在作業本上,而再次被老師懲罰的後果。他逃避媽媽的約束,不顧大人的不解,沿著曲折的山路,走過迷宮般的村莊,一次次地詢問,尋找朋友的家。看著他的那份急切的心情,可以體會出“朋友”在他幼小的心靈中的分量有多重。影片的確無法說是驚世巨片,然而卻是一篇難以忘懷的鄉村散文。小主人公阿默德的形象豐富飽滿,他濃縮了孩童特有的頑皮、單純和成人很難理解的執拗,由此形成了孩子與成人之間強烈的反差,讓我們看到了成人世界對孩子心靈的漠視和傷害。同時,這也是一幅生動的伊朗風俗畫,土坯的房屋,青翠的山嶺,閑坐夕陽裏不住嘮叨的祖父??對此,攝影機的注視是默默無言甚或看似無心的,但觀眾們卻在一瞬之間最直接地看到了伊朗。

“某種共同的東西:一種簡單的顏色和光線,一種特別的意義和時刻。”【2】在阿巴斯的電影鏡頭中,被自然而又意味深長地表達了出來。除電影外,阿巴斯還從事繪畫、攝影、詩歌等創作活動。

1990年的《特寫》,可能是阿巴斯自己迄今為止最鍾愛的影片。影片源自一件真實事件,交疊著電影的真實與現實的真實。一個名叫阿裏的窮困潦倒的年青男子,因為冒充出身富裕家庭的著名電影導演行騙而被捕。阿裏並無明顯的犯罪動機,他這樣做一方麵是出於對電影和電影導演職業的熱愛,另一方麵是想改變自己窮困低下的生活地位。受騙的導演一家對阿裏的做法感到憤怒的同時,也被他對導演的崇敬和對電影的熱愛所感動。

自《特寫》始,阿巴斯沿用並發展了這一手法,有意識地模糊紀錄與虛構之間的界限。1992年以伊朗大地震為背景拍攝的影片《生活在繼續》(又譯《生生不息》),講述伊朗地震發生後,《哪裏是我朋友的家》的導演帶著兒子驅車前往地震受災區尋找主演此片的兩位小演員的過程。1994年的《橄欖樹下》是關於一個電影攝製組選演員拍片的故事,而該攝製組正在拍攝的影片就叫作《生活在繼續》。正是這種實與虛的交織,使觀眾強烈地感到所觀看的影片不隻是創作出來的藝術品,也是每天都在發生的現實生活。也正是由於三部作品間微妙的聯係,有人將它們稱作是阿巴斯的三部曲。阿巴斯經常從自己過去拍攝的影片中尋找新的創作靈感,在他的每一部新片中都可以看到上一部影片的影子,而在他的許多影片中又都可以找到他的第一部影片的影子,甚至有些影片的拍攝地點也相對固定。這一點在他的三部曲中表現得最明顯。

1997年,思索生死問題的哲理影片《櫻桃的滋味》為阿巴斯贏得了更大的聲譽,於戛納影展上奪得金棕櫚大獎,阿巴斯成為伊朗首位獲此殊榮的導演,確立了其國際大導演的地位。1999年他又推出了《風將把我們帶向何處》(又譯《隨風而去》),榮獲威尼斯電影節評委會大獎。

從1970年的第一部影片到2006年,阿巴斯一共執導了34部影片,其中一半以上為不足60分鍾的短片和紀錄片,曾經贏得了世界電影節的各種大獎,堪稱當今世界影壇少有的大師,並且是一位多產而具有批判精神的藝術家、攝影家和詩人。阿巴斯最新完成的電影是32分鍾的DV紀錄片《基阿魯斯達米的道路》,由阿巴斯攝影作品、阿巴斯的自述、詩歌誦讀、阿巴斯攝影的創作紀錄片片斷組成,從多個角度講解了阿巴斯的思想、創作和生活。

〔簡單中的醇厚——阿巴斯的電影風格〕

也許是一個接一個國際大獎,照亮了這位偏夷之邦的藝術家,90年代,世界各國的電影評論家和愛好者都關注起阿巴斯的影片,電影學院也把他的作品當作觀摩課的必經驛站。阿巴斯的電影風格得到了眾多著名導演的認同與讚賞,既有初出茅廬的新秀,也有享譽世界影壇已久的宿將。如東方電影大師黑澤明在去世前不久對阿巴斯表達出的由衷欽佩之情:“很難找到確切的字眼評論基亞羅斯塔米的影片,隻須觀看就能理解他們是多麼了不起。”

理解阿巴斯還是要從他背後堅實的民族文化背景談起。正如他本人曾說的,“夢想要根植於現實。”他的整個電影夢想就深深植根在伊朗這塊土地上,吮吸著波斯古老哲學的養分。所以,他能夠耐心且不動聲色地關注人們看似極其普通的生活,然後從中挖掘出深邃的情感世界。阿巴斯是一位相當傳統的東方藝術家,含蓄而深沉,樸實細膩,雖不煽情但醇香厚重,構成了阿巴斯電影卓爾不群、耐人咀嚼的韻味。

阿巴斯是一位將生活帶進電影的導演,他的電影呈現最人性、最真實的故事,表現伊朗最質樸的生命哲學和生活原貌,因而也是最具伊朗本土特色的電影。真實個性和生活原貌造就了阿巴斯電影獨特的韻味。他善於運用記錄電影手法捕捉生活的原初狀態,同時打破現實與幻象的界限;常采用即興拍攝的方式;拒絕使用職業演員卻又奉行演員至上,仔細推敲人物對話、費心與演員交流,為的是不讓演員在攝影機前背台詞,而是要讓他們相信對話就是他們自己說過的話。“阿巴斯質樸簡約的影像風格獨步當代,主要原因之一是他的人物並非全靠古典戲劇的衝突原理所塑造出來,而是自在地在景框中呼吸行走,恍如鄰人的非職業演員。打破一般電影的敘述結構,形式上意隨興走,更使得段落間散發著無窮情感與關懷,充滿‘真’的興味。”【3】在藝術表現上,阿巴斯電影淡化情節,常重複表現同一題材,反複挖掘同一主題,善於運用循環往複的敘事結構和開放式的結尾。這些在其成名作《哪裏是我朋友的家》裏已經體現出來的風格,在阿巴斯以後的創作中沒有發生根本轉變,而是不斷地得到加強。阿巴斯還具有典型的“作者電影”特征,他經常身兼製片、編輯、導演和剪輯於一身,影片的製作成本相對低廉。

可以說,阿巴斯的電影讓我們同時看到了電影最簡單和最複雜的一麵。他善於從最平凡的事件中揭示人類最深的情感。阿巴斯認為:“電影是一個立方體,當人們拍攝立方體的一個麵時,必須想到還有其他的麵和其他可能存在的邊界。道理很簡單,不應該忘記立方體具有六個麵。現實中的事物是立體的,具有六個麵,盡管我們無法同時看到它們。”阿巴斯的電影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簡約的語言與深刻的觀念並存,詩意化地融合紀錄電影與劇情電影的表現手法,他常常通過虛構來表現真實,或通過真實來描述虛構。其質樸簡約的影像風格,簡單得好像是攝影機一擺,什麼都可以成為電影;複雜的是其電影不斷被闡釋的內涵和形式,甚至引發了爭論不休的關於電影本質的討論。

阿巴斯電影的題材、故事、人物、場景多取自伊朗最質樸的鄉村生活,貫穿影片的意蘊主旨是現實的人文關懷和哲理思考。他的影片往往能超越於題材、故事、拍攝地點等具體細節元素,去致力於表達人類共通的情感體驗,尊嚴、友誼、愛情、生命和死亡等具有普遍性的主題,不斷重複地出現在他的不同題材的作品中。在哲學思想上,阿巴斯深受波斯哲學家兼詩人歐瑪爾·海亞姆的影響,他的影片深深植根於伊朗的現實生活,同時熔鑄了具有強烈東方色彩的哲學思考。除東方色彩的人文哲理主題外,詩意的影像形式也是阿巴斯電影的重要特質,阿巴斯的電影常構思於內心詩意的影像,他說道:“從根本上說,我認為影像是萬物之源。我經常是從一幅內心影像開始寫作劇本的,也就是說,我是從存在於腦子裏的一幅影像開始建構和完善劇本的。”【4】如他描述的拍攝《哪裏是我朋友的家》,最先出現的場麵是:一個孩子朝著小路盡頭的一顆樹跑去,最後消失在山裏。在拍攝這部影片之前,這個影像在他腦海裏已存在了好幾年,這樣的影像也可以在他同時期的攝影和繪畫作品中找到。他說:“我的無意識被深山和孤樹深深吸引,我們在影片中忠實重構的正是這樣一幅影像,山、路、樹是構成這部影片的主要因素。”【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