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令人陶醉的放縱自由,是在電光閃閃的風雨之夜彼此碰撞的情欲,--那是愛情與失魂落魄的狂亂,是長久的幻象。接下來就是在高加索、塞瓦斯托波爾的那段動蕩不安的歲月……然後,則是新婚燕爾的甜美與溫馨。是愛情、藝術和大自然帶給他的幸福,--《戰爭與和平》。他充分發揮著自己的天賦,以此照亮著人類的每一個角落,也照亮了對於心靈而言已成為往事的那些鬥爭場麵。他是鬥爭的主宰,然而對他來說,這些鬥爭已經不夠了。就像埃爾特裏親王一樣,他已經將目光轉向了奧斯特利茨的廣袤天穹。因為那片天空正在吸引他:
“有的人原本長著強壯的羽翼,可因為欲念而打下人間,把翅膀折斷了,而我就是一個例子。然後,他們揮動著折斷的翅膀,奮力地向上飛,可是又摔落下來。我相信翅膀一定會治愈的。我將飛到更高更遠的地方。願上帝助我!”
這是托爾斯泰在最驚心動魄的暴風雨時期寫下的一番感言,而其《懺悔錄》中就有關於這一時期的回憶。曾經,托爾斯泰不止一次將自己的翅膀折斷,摔落在地上,但他始終堅持。每次重新飛起時,他都努力地揮動理智和信仰的巨大翅膀翱翔在廣闊的天空之中。可是,他始終沒有找到他想要的那份寧靜。因為天空並非存在於我們之外,它就在我們心中。托爾斯泰在心中掀起了一陣激情的風暴。在這一點上,他與那些放棄紅塵的使徒們大不相同:他能夠熱情地放棄,也能激情地享受他的熱情生活。他一直是以戀人般熱情地擁抱生命。他“為生命發狂”,“為生命陶醉”。
假如沒有這份陶醉的話,他將無法存活。他因幸福陶醉,也因不幸陶醉;他為死亡陶醉,也為永生陶醉。他對個人生活的放棄,僅僅是他對永生發出的羨慕、激情的呼聲。不,他所達到的平和,他所期盼的心靈平和,並非是死的平和,而是轉向無限空間激情澎湃的世界的平和。在他身上,憤怒都是平靜的,但這份平靜卻是熾熱的。信仰給予他新的武器,使他可以堅定不移地將精力投入到對現代社會的謊言的戰鬥之中,更加憤激地發起進攻。他的目標不再局限於幾個小說中的典型人物了,而是轉向所有偶像,例如宗教、國家、科學、藝術、自由主義、社會主義、民眾教育、慈善事業,以及和平主義等……他痛斥它們,向它們發起猛烈地攻勢。
從古至今,世界上出現了許多偉大的思想反叛家,例如痛斥墮落的文明的先驅者約翰,以及後期出現的盧梭。盧梭熱愛大自然,憎恨當今社會,渴求獨立和自由,狂熱地崇拜福音書和基督教精神,他的種種特征仿佛預告了托爾斯泰的來臨。可以說,托爾斯泰的前身就是盧梭,他曾這樣說道:“他的一些篇章已經深入我心,使我堅定信念,我也會寫出它們來的。”
但是,他們倆之間畢竟存在著極大的區別。托爾斯泰具有更純粹的基督徒靈魂!在日內瓦人盧梭的《懺悔錄》中,有一句十分不謙遜傲慢的話:
“永恒的上帝!時間唯有一個人敢跟你說:我比那個人更好!”
他還向世人發起挑戰般的說:
“我大聲地、毫無畏懼地宣告:凡認為我不誠實的人,他自己就該被殺掉。”
然而,托爾斯泰常為自己往日生活中的“罪惡”哭啼:
“我感到猶如地獄般的痛苦。我記起了以往的所有怯懦,而那些卑怯的回憶一直糾纏著我,侵害我的生命。人們通常抱憾離開人世以後不能保有回憶。但沒有回憶是多麼幸福啊!在另一個世界裏,我若想起了我在這個世界裏所犯下的各種罪惡,那又是何等的痛苦啊!”
他不會像盧梭那樣創作他的《回憶錄》,因為盧梭曾經提到:“我感覺到自己行的善要做的惡多,所以我將一切都說出來是對的。”托爾斯泰曾經嚐試過寫他的《回憶錄》,不過後來放棄了。筆從他的手中墜下:他不希望將來的人們在閱讀時笑話他:
“或許有人會說:被大家吹捧得那麼崇高的人竟然這樣!他是多麼卑怯啊!但我們這些碌碌無為的人,卻是上帝安排我們成為這樣的人的。”
盧梭從未感受到基督教信仰中美麗純潔的道德,並且沒有像老托爾斯泰那樣憨後耿直的謙卑氣質。在盧梭身後,即天鵝島那尊雕像的周圍,我們看到的是一位日內瓦的聖皮埃爾和加爾文的羅馬。可是在托爾斯泰身上,我們看到了卻是朝聖者、無辜者,這些人曾以天真的懺悔和眼淚感動了童年時期的托爾斯泰。
對於世界的鬥爭,是他同盧梭相通的,他們都加以反對。但還有另一場更加激烈的戰鬥貫穿著托爾斯泰最後的三十年,那便是他心中兩種最強的力量--真理與愛之間的一種崇高戰鬥。
真理--“這種看透心靈深處的目光”這雙看穿你的內心的銳利的灰色眼睛……他最早的信仰就是真理,因為它是其藝術的王後。
“在我的著作中的女英雄,我全身心的愛戀著。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她們永遠是最美的女主人公,是真理。”